第44章 采荷的困扰
……
当杨采荷提着鱼回到村头,天光已然渐暗。
鱼鳞折射着微弱天光,吸引了村口大树下扎堆的纳凉的人们的目光。
“采荷丫头,你这拎的啥好东西?咋看着银闪闪的!”李婶子眼尖,第一个喊出来。
不过隔得远,天光不好,她看得并不真切,只知道是个长条物。
“是银鳞草鱼,俺们基地发的福利!每个正式工,隔半个月都有一条!”杨采荷老老实实地回答,她的声音清脆,带着自豪。
“嚯~银鳞草鱼?可了不得!就是报纸上登的那个金贵鱼吧?”老村长咂咂嘴,“听说这种鱼,在县城都买不到,得到四九城里才有得卖!而且城里有钱都不一定买得到哩!”
有个老太惊叹:“采荷丫头,当时王支书他们去叫你试试,真是选对人了!你这是端上金饭碗了呀!”
“可不是嘛!俺在县城听人说,这鱼只特供领导,有钱都难买!”一个刚从县城回来的年轻男人接茬,语气满是羡慕。
“采荷丫头也是苦命了十八年,现在终于苦尽甘来了啊!”老村长嘴里这么说着,只有单纯的感慨和羡慕。
因为杨采荷往日里没少帮大家伙的忙。
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在这纳凉的,多是些知恩图报会感念别人的好的,所以只是惊叹。
感慨苦命的采荷丫头终于熬出头,没有别的念头。
甚至以开玩笑口吻讨要鱼的人都没有。
村民们的惊叹让杨采荷心里喜洋洋的。
她笑着应和几句,快步朝家走去,只想让奶奶早点看到这稀罕物。
这也是杨采荷看到是老村长他们在那,要不然,她手上提着这条贵重的鱼,要么会用东西遮挡,要么就绕路走小道回家。
而不是这样正大光明显露出来。
她也是存了一些想让村里的善待自己的同村长辈们,看到自己现在的日子已经逐渐好起来了的念头。
她脚步轻快地回到村后那条小径尽头的茅屋土坯房前。
房子被一圈木栅栏加篱笆围起来,形成一个简陋小院。
杨采荷推开吱呀作响的院门。
透过没有关上门的正屋门框,可以看到,她那瞎眼的奶奶周桂香正摸索着坐在床沿。
和往常一样。
她心里松了口气,还好,奶奶没有去喂鸡。
“是采荷回来了?听脚步声都透着高兴,俺家憨丫头,今天这是又捡着宝啦?”老人耳朵极灵,笑呵呵地问。
她这么问还是因为昨晚上,自家这大憨丫头逮了只野山鸡。
也是这样献宝似的回来给她报喜。
或许是这憨丫头的命中福报,上天有眼,给她了一身莽劲和过人的身板,这空手逮野鸡野鸭的事情,不是头回发生了。
自家丫头还逮过鱼,逮过小獐子,薅野菜。
她们祖孙俩,也因为这偶尔的改善伙食添些油腥,外加村里好心人的接济,才能没生啥怪病地活到现在。
“奶!这回不是野鸡!是俺们基地发福利了!好大一条鱼呢!您摸摸!”杨采荷小心地将那条在她手里不沉,但沉在心里,手感还凉丝丝的银鳞鱼放进奶奶枯瘦的手里。
经过一段长路的无水折腾,哪怕是皮实如银鳞草鱼也是没了欢实劲儿,鱼嘴和鱼鳃只是微微张合。
鱼身隔一会就微微抽动一下,眼看着很快就要一命归西。
“哟!这鱼…这就是你那养殖员岗位,干活要喂养的那种金贵鱼吧?摸着鳞片都扎手!居然这么厚实啊?”周桂香的手在鱼身上来回抚摸,快要走到生命尽头的鱼也没了挣扎的力道。
老太太脸上惊叹。
“是哩!”杨采荷乐呵呵道:“这还不是最大的,只是福利鱼,俺们几个养殖员,每天上午下午都要捞好多条上市鱼运走,那个鱼更大,每条少说也得有四斤重哩!”
“感情这还不是最大的啊!”周桂香枯树皮般的脸上先是惊诧,随即漾开无比欣慰的笑容,“好!好啊!真好啊!俺孙女越来越有本事,奶奶又享到你的福了!!”
“…这要是树桩和翠花还在,他俩也会很高兴吧?可惜……他们命苦啊,福缘薄啊!”
老人家笑着抹眼泪。
杨采荷原本笑呵呵的俏脸,不知不觉间也收敛了笑,她眸光黯了黯,很快强笑一声:
“奶,俺爹娘在天之灵见着俺祖孙俩过这么好,一定也会很高兴的!俺这就去把这金贵鱼炖了,您先吃,丁组长说这个鱼味道很好,也很补身体哩!”
“特别是对什么心脑血管方面的保健作用很强!您不是说总觉得心口闷吗?指不定也能改善下呢!”
“到时候,这鱼好了,俺也给爹娘祭拜一下,让他俩尝尝味!”
周奶奶应了:“成!你小心些使刀子,别割到手了!”
“好嘞!”杨采荷点点头:“俺做事,您放心就好!”
“对了丫头,你昨个带回来的那野鸡,叫了几次,都叫得凶哩,估摸着是饿了,俺想去喂来着。”
“但又想着,俺要是喂了,你这丫头回来指定埋怨俺,就没去了,这会儿没咋叫了,你快去看看吧!”
“奶奶,您没喂鸡是最好的,野鸡饿一会也没事,俺去喂它就成!”杨采荷笑着说:“您要是去喂鸡,本来就不方便,要有啥事,俺后悔都来不及,哪能埋怨您,要埋怨也是该埋怨自己粗心!幸亏您没去!”
“嗐,你这丫头!”周桂香脸上的笑容多了几分。
“那俺先去了哈,喂了鸡就炖鱼,您等着就成!”杨采荷手脚麻利地将鱼小心放好,快步来到后院墙角,一堆柴禾的缝隙前。
她家后院说是后院,其实就是几根木桩子钉在地上,中间间隔用篱笆围起来的一片相对平整的小空地。
这里堆了不少柴禾,都是她一捆捆扛回来的。
“咕咕……”
小声的鸡叫声从缝隙中传出。
杨采荷麻利地将覆盖在最上边的枯草移开。
显露出一个荆条编织的旧笼子。
这个不大的笼子里,一只羽毛蓬乱、眼神凶狠的灰褐色老山鸡正烦躁地在里面时不时扑腾两下。
它隔一会也会咕咕两声,刚才的声音就是它发出。
杨采荷见它还活得好好的,这才放下心。
不过看它萎靡的神色,丝毫不见昨天一个劲想用尖嘴啄自己的凶劲,杨采荷也有点好笑。
“这下终于老实了?是饿坏了是吧?嘿嘿~!”
“吃吧吃吧!吃饱了可别啄俺了!”她赶紧扔了把昨天采的野草进去,又添了清水,看着它低头猛啄,才放下心,转身去灶间忙碌。
其实她也不知道野鸡应该吃啥,但是她知道家养鸡通常会吃哪些野草,村里的杨五叔家的孙婶儿告诉过她一些经验。
她记性不错,昨晚回家顺带就薅了一大捆。
之前忘了喂,现在一喂,果然,这野鸡是会吃草的。
简陋的灶房里。
杨采荷手脚麻利。
生火烧水,刮鳞剖肚。
难得奢侈的多放了些的猪油,将姜蒜爆出辛香。
这猪油还是陈主任昨个给的半斤板油炼的,凉了后看着就雪白雪白,闻着还有一股浓香,可招人稀罕。
以前,她家都是吃的棉籽油,可没这么香。
“陈主任真是个大好人,昨天给油,今天又给鱼,以后可该拿什么还呐!”杨采荷眼中有着喜悦和忧愁。
但她的动作却是仍旧利索。
几下将银鳞鱼切成了小段,下锅放盐。
切成段的银鳞鱼肉一下锅,滋啦一声,一股难以言喻的、带着浓郁鲜甜气息的异香,瞬间爆炸开来。
这种味道非常霸道地穿透土墙,弥漫整个小院。
“哇,丫头,这鱼咋这么香?”周桂香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俺也不知道哇!”杨采荷那双圆润的杏眸也是有着惊讶。
心中也愈发期待起这鱼儿炖好后的味道。
翻炒了会,她开始往里面添加刚才烧好的开水。
随后,盖上锅盖。
灶台下,火焰旺盛。
没多久,鱼汤在锅里咕嘟咕嘟翻滚,香气越来越勾人。
杨采荷揭开锅盖,香气顿时又浓郁几分。
就在这时,这间做灶屋用的简陋隔间的小半扇木门,被人从外面不客气地推开。
“哎呀,好香的味儿!隔着老远就闻见了!采荷丫头,你这炖啥好菜呢?”一个属于妇人的尖利的声音响起,她听出来了,是她那几乎从不登门的小婶陈招娣。
她的声音带着几分阴阳怪气的味道。
杨采荷回头一看,果然是她。
那是个长脸且颧骨凸出,五官看着有些刻薄,但面色红润,身材有些发福的中年妇女。
她身后跟着阴沉着脸的小叔杨树根,是个精瘦的,和老爹杨树桩有几分相像的精瘦汉子。
俩人身后,还有一个十三四岁、探头探脑的半大小子,眼珠子骨碌转着。
这是他们的儿子,杨采荷的堂弟杨铁牛。
见着这三人,杨采荷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皱了皱眉,还是打了声招呼:“小叔,小婶,铁牛。”
“哟!啧啧,这鱼汤可真鲜!”陈招娣伸长脖子往锅里看,那银光闪闪的鱼肉让她眼睛都直了,“采荷啊,你家这光景,还能炖这么好的鱼?听说还是啥…银鳞鱼?”
“是,是基地发的福利。”杨采荷下意识往前一站,高挑健美的身躯,遮住了陈招娣的窥探视线,语气生硬。
她想到了小叔一家的登门原因,估计是村头纳凉的老村长他们,哪个人不小心传出去的消息,让小叔一家听到了。
她心头多了几分后悔,早知道这鱼就不该显摆。
现在好了,把黄鼠狼招来了。
“哎呀,那可是稀罕东西!听说有钱都买不到哩!你快让让,让俺看看这鱼肉,和寻常鱼有啥区别?”
杨采荷不情不愿地让开半拉身位。
陈招娣啧啧称奇,“这鱼,确实和俺见过的不一样哈!”
她转身,抬头看着比自家丈夫还高些的大姑娘,那张青春靓丽的蜜色容颜映入眼中,她眼底下意识的有着欣赏一闪而逝。
很快,转为嫉妒和恨意,但她隐藏得很好。
陈招娣笑呵呵道:
“你看你奶这么大年纪,眼睛又不好,牙齿也快掉光了吧?她能吃这么金贵的东西吗?”
“这好东西,她吃不了的!”
“给她吃就是糟践好东西啊!”
“再说了,你现在在那什么基地干活,总能往家里捞点好东西吧?这什么银鳞鱼,你俩以后能经常吃吧?俺看这第一锅鱼汤啊,就得给正在长身体的小子吃!”
陈招娣就好像在自家一样,一拍大腿,自顾自地说着,也不看杨采荷越皱越紧的眉头,三言两语间就做出定论:
“采荷啊,你看你也长这么大了,都是成年的大姑娘了,大的就得让着小的。”
“有啥好东西,就得照顾弟弟!”
“你家现在也死了爹妈,就你一人,你奶过几年也差不多该走了,你也没个别的兄弟在,你把这锅鱼汤,给俺家铁牛吃了正好!他长大了,总会惦记着你的好,也好帮衬着点你们家!”
她说着,就把目光瞟向身边的儿子杨铁牛。
铁牛立刻配合地咽了口唾沫,眼睛直勾勾盯着锅。
奶白的鱼汤翻滚,浓香扑鼻,不时还能见着翻滚上来的,带着银色鱼皮的乳白鱼肉。
他又狠狠咽了口唾沫,这鱼,真香,一定很好吃!
“采荷姐,你快把这锅鱼汤给俺吃!俺娘说得对,你给俺吃鱼,俺是男人,以后等俺长大了,一定多帮衬你家!”他也用变声期的公鸭嗓子嚷嚷着。
“婶子,俺奶胃口不好,就指着这鱼汤补补身子!给她吃才不是糟践!这鱼是俺基地岗位的福利,俺就要给奶奶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