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采荷的困扰(第2页)

“铁牛想吃鱼,小叔小婶你们自个去弄。这锅里的,没你们的份。”杨采荷梗着脖子,语气坚定拒绝。

“还有,你说大的要让着小的,那俺爹当初还少让着小叔啊?不管俺爹娘在时,还是走后,小叔有帮衬过俺家吗?”她红着脸说着,以前脸红多是羞涩,如今是气愤,“俺才不听你的!”

陈招娣愣了下,脸一板就想继续说教。

但看到杨采荷逐渐涨红的脸,和气愤的语气,她想起什么,赶紧退了一步,给自家丈夫使眼色。

杨树根阴沉沉地开口:“采荷,你这是什么话?我是你叔!铁牛是你兄弟!咱老杨家,现在就铁牛这么一根独苗了!”

“你说话可不能没良心,以前小叔怎么没帮你?你这灶屋还是当时俺和俺哥一起搭的!”

“现在你得了好工作,弄到这么条好鱼,不想着孝敬长辈、疼惜兄弟,就只顾着个瞎老太太?这是忘本!是没良心啊!”

丈夫开口,陈招娣有了底气,立刻接上:

“就是!这老话说得好,嫁出去的闺女就是泼出去的水,你这以后要是嫁了人,这工作,这挣来的东西,还不是便宜了外人?”

“现在不想着帮衬娘家兄弟,以后嫁错了人,有你哭的时候!俺们可不是来抢你的鱼,是教你,这人活着,就该守的规矩!”

“快,采荷丫头,把这鱼肉鱼汤盛两碗出来,一大一小就好,一碗大的给铁牛补身子,一碗小的给你奶,她个瞎子能吃什么金贵物?尝尝味就得了!”

陈招娣说得理所应当,说到后半句还有点肉疼。

杨采荷看得出来,她是真觉得自家奶奶喝小碗鱼汤都是不应该的。

也是真把这鱼当成她家的了。

杨采荷气得浑身发抖,看着锅里奶白翻滚的鱼汤,又看到奶奶摸索着朝这边靠来的佝偻的身影,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她握紧了拳头,浑身气血翻腾,直冲脑门。

小叔小婶一家的嘴脸,以前她就经常见,但那时候他们家不稀罕和自家来往,生怕自己纠缠上他们,主动离自己远远的。

特别是小时候她不小心把婶子撞伤之后,更是如此。

可现在,对方一家人找上门,说这些歪理邪说,她真的很生气。

她虽然身板好,力气大,干活至少能顶头壮实的牛,可惜嘴却笨得很,被他们这番歪理堵得说不出完整反驳的话。

杨采荷红了脸:

“你们…你们这是不讲理!这是我给奶补身子用的!谁都别想动!谁动了我用棍子抽谁手!”

她气得一跺脚,抄起灶边的烧火棍就想赶人。

她不会以理服人,但是她力气大,可以以力服人!

谁也别想抢自己给奶奶炖的鱼!

陈招娣眼神惊恐,她可是领教过这死丫头的蛮劲的。

那次是在七八年前还是多少年前。

虽然是因为自己不知道哪句话惹到了那死丫头,她一个头槌就撞过来,自己肚子可疼了小半月!

但抛开事实不谈,她杨采荷顶撞长辈,攻击长辈就是不对!

也正因如此,杨采荷她娘事后有次来她家借粮食,她说出了给耗子吃都不给那个死丫头吃的话来。

她赶忙往后退,退到杨树根身后,杨铁牛也往自家老爹身后躲。

杨树根是知道自家侄女的蛮力的,他也有些发怵。

但身后就是老婆儿子,他不能退。

杨树根色厉内荏:“杨采荷,想动手不是?你敢!俺是你叔,你这死丫头还敢动手打人不成?还是打你家长辈?!俺看你真是反了天了!”

杨采荷的动作愣住了,她眼眶有泪水打转。

如今她长大了,自然也没有小时候那样冲动。

知道自己即便占理,但真把人打伤了,事后村里肯定会传闲话。

特别是小婶,指不定会怎么编排中伤自己。

甚至把自己的坏名声传到柳树屯基地那边也说不准。

“俺呸!”摸索着进了灶屋,听着几人交谈的声音,一直没吭声的周桂香,在这时候猛地开口。

她声音像破锣,却中气十足,“杨树根!陈招娣!你们两个丧尽天良的白眼狼!瘟神不如的玩意儿!”

“当初老大两口子在山上出事儿,你们怕俺这个老太婆拖累,躲得比兔子还快!”

“幸亏俺家还有采荷,她不嫌弃俺这死老太婆,半大的姑娘,硬是咬着牙扛过来了!”

“这些年,你们可送过半碗糊糊,半尺布头?”

“周围几户邻居给咱家的帮衬都比你家多!”

“采荷她娘出事儿前,到你家想借半碗米给娃子煮点粥,你陈招娣这黑心肝的婆娘是咋说的?”

“家里的米面喂老鼠都不喂那死丫头!”

“俺呸!”

“现在闻着味儿腆着脸来抢俺孙女的鱼,给俺那个好孙子补身子?俺告诉你,杨铁牛!你这娃子本性原本淳厚,现在咋那么多人讨厌你?就是被你爹妈带坏的!”

“以你爹妈这副德性,你就算吃龙肉,也补不出个好良心来!”

“滚!都给俺滚出去!”老太太拄着杖,破口大骂,“采荷,给俺把这些畜牲都打出去!”

“俺这老婆子眼是瞎,但心不瞎!有俺在一天,看谁敢欺负俺孙女!”

“这些是畜牲!…不,比畜牲都不如,不要把它们当你家长辈!俺老杨家,没有这样的子孙!”

一通怒骂,又急又毒。

把杨树根和陈招娣骂得脸色由红转青,再转黑。

院外似乎多了几个邻居探头探脑,低声交谈里面夹杂着嗤笑声。

两口子被骂得下不来台。

尤其那句瘟神都不如,像针一样扎人。

特别是骂人的还是他家老娘,这就更扎心。

“哼!不识好歹!你个老瞎婆,好心当驴肝肺!以后最好别有事来求教俺家!”陈招娣脸上挂不住,狠狠剜了周桂香和杨采荷一眼,拉着还在瞄锅的杨铁牛就往门口走。

杨树根更是阴沉得能滴出水,冷冷地撂下一句:

“行,俺娘,你硬气!咱们走着瞧!”

一家三口愤愤然摔门而去。

旁边的邻居们也吃完瓜,各自散去。

清冷的月光洒进小院。

简陋的土坯房里。

桌上摆着煤油灯,昏黄灯光如豆,映照祖孙二人的身形,以及桌上那一小锅冒着热气,散发诱人浓香的鱼汤。

“奶奶,还是您会说话!”杨采荷眼中写满钦佩。

老太太笑了笑,“你这丫头,哪都好,就是嘴笨。还好,你有把子力气在,别人也不敢欺负你太狠!”

她也庆幸这丫头没那么冲动了,要不然,万一她气性上头,把自家小儿子儿媳打死了,可就得坐牢。

那两个畜牲死了没关系,她可不想自家孙女以命抵命。

那太不值。

杨采荷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红晕爬上蜜色双颊,她抹了把眼泪,憨憨笑道:“俺骂不过没啥,这不是还有您吗?”

“来,奶奶,尝尝这鱼的味道,张嘴,啊~~”

她跟哄小孩似的,用汤勺给奶奶舀了一勺子,让奶奶张嘴。

周桂香无奈地笑笑,也配合地张嘴,紧接着,一股咸甜鲜香的甘醇味道在舌尖味蕾炸开,她满脸惊讶。

“这汤,真好喝啊!快,采荷,你也喝!”

“俺不急,奶奶您先吃饱了再说!”杨采荷颇为执拗地又给奶奶喂汤,然后用筷子夹了一块提前用筷子夹碎,挑出鱼刺的肉。

“嗯!这鱼肉味道也很不错!比俺以前吃的下奶鲫鱼汤还香哩!”奶奶的夸赞让杨采荷羞红了脸。

她小声抗议:“奶奶,您说话收着点!”

周奶奶也不说了,就面朝着孙女就笑。

等奶奶吃够了,说吃不下了,杨采荷才勉强同意不喂她鱼肉。

但还是给奶奶打了一小碗纯汤,也给自己舀了一碗。

她自己这才有功夫品尝鱼汤的味道。

第一口喝下,她瞪大了杏眸,随后,毫不犹豫一口饮下小半碗鱼汤。

祖孙二人小口喝着汤,满屋鱼汤香气。

然后开始挑拣小搪瓷锅里奶奶吃不了的鱼肉。

“哎,这鱼,确实是好东西,浑身都暖融融的,有劲了!没想到老婆子这么大岁数,还能享受到专供领导们吃的好东西!”

周桂香小声感慨。

杨采荷原本在享受着美食,听到奶奶的话,愣了一下,想到那位温和的戴着眼镜的青年,心底的那股子愧疚和不安劲儿就更浓了。

忽然,她对奶奶道:“奶,您说,陈主任这么好,俺得拿什么才能回报他呀!”

“哪个陈主任?”周奶奶嘴角翘了翘,“你是说昨个给你猪板油,今天给你鱼那个陈主任吧?那个听说和你同岁的俊小伙?”

“可惜呀,俺老婆子这眼瞎了,见不着这俊小伙是有多俊。”

“你说,他也姓陈,和那个死婆娘陈招娣一样的姓,咋他就是这么好的人呢?”

“嗯,除了他,还有哪个陈主任对咱家好?奶奶您这不是白说嘛!”杨采荷小声地说着,又红了脸,因为她看到奶奶的笑了,知道这是她在打趣自己。

“陈姓可是大姓,好人坏人都有不是正常的嘛!”她无奈地说,“您可就别消遣您孙女了,说正经的,咋办好嘛!”

“嘿,俺要说了,你指定不同意,而且人家也不一定瞧得上,俺还是不说了。”

“啥?啥不同意瞧不上?奶,您说啥呀?”杨采荷懵了。

周奶奶又小口地抿了点鱼汤,嘴角笑意更深:“嘿嘿,你还小,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杨采荷又扭着问,但她就是不说,快把这大姑娘急哭了。

“丫头莫急。”她呵呵笑,歪头说,“俺老婆子想到的那个法子,真的不一定能用得上,这得看缘分。”

“但话说回来,咱祖孙俩确实吃了人家好东西,知恩图报才是好品质,你想着回报是好事,就算还不了恩情,能报一点是一点嘛!”

“这样,咱家后院不是还有只野山鸡吗?那玩意在咱这片也是有些名头在的,也是大补的好东西,也就你这丫头有股子蛮劲在,能随手逮到了!”

“虽说,这鸡的价值,指定是比不上这金贵鱼就是。”

“你今晚多给它喂点,喂好点,第二天一早,就把它给陈主任,让他炖了补补,我老听你这丫头说人家爱岗敬业关爱同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确实该补补!”

杨采荷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陈主任确实是俺们基地的劳动模范,除了岗哨同志,就数他去得最早,走得最晚呢!”

她眼神亮晶晶的,由衷纯粹的崇拜从眼中溢出。

还有些许她自己未曾察觉的其他情绪。

“那俺这就去喂鸡,多喂点,给它喂得饱饱的!”

她话音落下,人就风风火火地冲出去。

“你这莽丫头,外边黑也不把煤油灯带上!小心摔着!”周奶奶没好气地喊了声。

“不用!”杨采荷那清脆的声音从后院传来,“您知道俺在晚上能看清,就算只能看个大概,也摔不着,甭担心!”

“嗐,这丫头哟~”周奶奶慈祥地笑了笑。

后院不时传来杨采荷喂鸡制造出来的响动。

还有野鸡那吃下食物,已经逐渐恢复元气的中气十足的叫声。

听着后院传来的自家孙女喂鸡都能傻乐的清脆笑声,周桂香脸上的笑容却渐渐散去,最后化作了一声叹息。

“哎,这丫头,恐怕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心里的想法啊。”

“都说越穷越光荣,这话只能骗骗那些不谙世事的毛头小子和不动脑子的蠢货。”

“差距那么大,人家怎么能瞧的上啊!唉~我可怜的傻丫头哟!”

老太太沟壑纵横的面容,爬上忧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