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鼎当当 作品

第6章 以为咱爹真通倭寇呢,偷偷摸摸埋了?

出了牢门,才察觉洞中无日月,外头已经到了下午。

风雪肆虐,天低低压向屋檐,雪如鹅毛,风再一扬,穿空乱投,纷飞乱舞,天地一片白。城楼、屋脊尽埋于雪下,已经了无颜色,却又被嵌入洁白之中,素洁得要命。道路两边早已关门闭户,行人罕见,偶尔遇到一两个,也是裹了又裹身躯,佝偻着头,捂着帽子,或者猫着腰走或者背着身走。

街角光秃秃的槐树枯枝挣扎探出,一半白雪,一半树干,笔锋似的向上戳破了灰青色的天幕。

沈砚龇着牙,一副狰狞嘴脸,手挽着头发,倒提着三颗人头,他也是一出来,就迅速被雪糊了前半身,他自己都能感到那人头的发梢在手里被浸湿,再被冻硬,再糊上白雪一层。

他走。

召大人也走。

她乘坐的马车不算豪华,但很具美感,帷幄用的是青色,车身是褐色的原木,由两匹骏马,只有少许的地方鎏金螭首,看起来没有那么豪华,但又让人觉得讲究。

里头一名宫女跪等在车上,还正在准备暖手炉,召大人一上来,她就连忙递过去自己装好的暖手炉,请罪说:“殿下,天太冷了,您先暖暖手,奴婢有错,没看到殿下上来,没迎出去解披风。”

召大人“嗯”了一声,等她跪过来,一欠身,让她把披风收走,自己则半躺下,撩开遮挡马车车窗的帷幄……

一股冷风进来,宫女先打了个冷战,她又提醒说:“殿下莫受寒,万一生病了。”

马车一走。

前后从骑二三十,也都是迅速被雪糊成半个白人,就连召大人手边的马车帷幄,也是一抖就扑扑掉雪坨子。

他看到了前面走着的沈砚。

风雪几乎把人淹没,走在路边,在视线里时隐时现。

召大人轻声说:“桃枝,你大声唤一下刘行知,让他送一送他表弟,或者?借他一匹马用。”

桃枝唤了刘行知来。

召大人让车门转动马车,方便能看到人。

他看到刘行知追上去,又看到刘行知下马,再看到二人背着风雪说不几句话,然后沈砚扬长而去,刘行知一人一马留在原地风雪之中。

片刻之后,刘行知回来,隔着马车,在背风安静的一面,告诉说:“殿下。他就是个犟驴,你不要管他。”

召大人说:“他是读书人吗?”

刘行知被问住了,迟疑道:“多年不曾来往了,真的不清楚,只听说他爹圈着他读书,但读得进去读不进去就不知道了。要我说,他也不是块读书的料,要真是读书的人,早就考功名了。”

召大人笑笑:“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伯爵世子是不允许通过科考进入文官体系的,行知,还有,你马上去查一下,他在什么地方读书,他入了国子监了吗?他怎么就理直气壮自称生员?”

刘行知不由心慌意乱。

他不知道去哪查。

他什么都不会,除了生于伯爵世家,小时候习了几年武,就是一年前他爷爷、他爹再难生,让她女扮男装,将来袭爵,加急请人教他朝觐、祭祀、服饰礼仪等等,她也没有读过什么书,什么都不懂。

就算是个男的,朝廷是不允许这些勋贵入国子监一类的学府读书的,只允许在府内请私教,而且不允许科考,你能学出来个什么呀。

没有继承权的子弟,分门别户之后,倒是可以求学、科考,但大多数对进入文官系统也是兴趣寥寥。

大晟高皇帝防高爵,他限制贵族限制得就跟养猪一样。

所以?

刘行知一被主子问事情就心虚。

他慌乱地应了一声,竟然傻里傻气地问:“殿下,我能不能直接去他家问他,他还敢不说不成,也省得到处调查?”

召大人不自觉叹气。

一群高爵子弟,都是外表金玉。

说不两句话,你就确信他们一个个都是草包,他们袭了爵,进了五军都督府,真的能带兵打仗吗。

所以人家沈砚说,今天他爹这种下场收场,他年有事,你找不到人为将,你就看这些勋贵少年?

他也算一语成谶,就没几个能带兵打仗的。

他们又重新出发了,在风雪交加的路口,与孤身一人的沈砚分道扬镳,车马辘辘,走往相反的方向。

天地风云翻动。

大雪更白了,天色却越发黑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街心雪雾深处,沈砚的身形才露出来。

他已经雪人一样了,犹如白云长天中的一只沙鸥,缓步踏雪,站在了威宁伯爵府。

他手里兀自提着三颗人头,那三颗人头断茬上的防腐的石灰,已经全部被冰雪封住,拿在手里,像邪恶地府中的水晶玩偶。

抬头看着雪中的威宁伯第几个鎏金大字。

当初先祖南征北战,战功卓著,又于雪夜率轻骑夜袭威北人王庭,获大胜而还,朝廷敕封为伯爵,恩号威宁,准威宁伯府护卫定额八十人,许用金钉朱漆大门,惟不得僭用螭首门环,可谓风光于一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