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四章根须·残响·黎明的猫瞳
星光下的废墟如同巨兽的骸骨,冰冷而沉默。幻影拖着伤腿跋涉,每一步都在松散的瓦砾上留下带血的足迹。背上裁决者枪管的冰冷透过衣料渗入骨髓,一种近乎殉道般的重量压迫着他的脊梁。空气里弥漫着铁锈、焦土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雨后泥土的微弱清新气息——那是翠金余晖拂过留下的无形印记。他循着人声和微弱的火光前行,最终在一处相对完整的、半埋在地下的巨大管道口停住。入口处用燃烧着的、不知名油脂浸透的破布条照明,昏黄跳动的光芒映出几张惊惶而警惕的脸孔。十几个幸存者蜷缩在管道深处,像一群受惊的鼹鼠。一个断了手臂、用脏污布条草草包扎的男人守在入口,手里紧握着一截磨尖的钢筋,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幻影,尤其是他背上那截形状狰狞的金属。
“站住!”男人的声音嘶哑干裂,如同砂纸摩擦,“你…你是什么东西?背上那玩意儿…是武器?”
幻影停下脚步,没有摘下面具,只是微微侧身,让火光映亮背上那扭曲的裁决者枪管残骸。冰冷的金属在火光下反射着幽暗的光。“不是武器,”他的声音透过面具传出,低沉而沙哑,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是…墓碑。”
管道深处传来压抑的咳嗽和婴儿断续的啼哭。那个抱着婴儿的女人缩在最里面,下意识地将孩子搂得更紧,干裂的嘴唇徒劳地试图哼唱不成调的安抚。她脸上脏污,唯有一双眼睛在昏暗中显得格外大,里面盛满了茫然和一种动物般的警觉。
“让他进来吧,铁砧,”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带着浓重的痰音。一个头发几乎掉光、佝偂着背的老妇人从阴影里挪出来,浑浊的眼睛在幻影身上停留片刻,又落在他背上的枪管,“能走到这里的…都是被神光筛过一遍的。他身上…没有‘它们’(指渊光造物)的臭味。”老妇人被称为“瘸婆”,是这群人里唯一懂点草药和接生的。
铁砧犹豫了一下,布满血丝的眼睛在幻影和瘸婆之间扫视,最终不情不愿地让开了入口,手中的钢筋依旧紧握。
管道内部空间逼仄,弥漫着汗臭、血腥和排泄物的混合气味。幻影沉默地找了个角落坐下,卸下背上的枪管残骸,轻轻放在身侧。冰冷的金属与同样冰冷的地面接触,发出轻微的磕碰声。他小心地检查自己那条扭曲的伤腿,肿胀发紫,每一次脉搏的跳动都带来钻心的疼痛。他从破烂的作战服上撕下一条相对干净的布条,蘸了点管道壁上渗出的浑浊冷凝水,开始笨拙地擦拭伤口周围的污垢。
没有人说话。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压抑的呼吸声、远处废墟偶尔传来的不明坠落声,以及那个婴儿执拗的啼哭。哭声在封闭的空间里回荡,格外刺耳。
“水…”铁砧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眼睛盯着瘸婆身边一个瘪了一半的塑料水壶,“瘸婆…省着点…外面…外面那点脏水快没了。”
瘸婆浑浊的眼睛扫过众人渴求又绝望的脸,叹了口气,拧开壶盖,小心翼翼地倒了浅浅一壶盖浑浊的水。水面上漂浮着细微的杂质。她先递给那个咳嗽的老头,老头贪婪地抿了一小口,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水壶在幸存者手中传递,每个人都只敢用舌头沾湿一点嘴唇,如同沙漠中濒死的旅人。当壶盖传到抱着婴儿的女人面前时,她看着里面那一点点浑浊的液体,又看看怀中哭得小脸通红、嘴唇干裂的婴儿,眼中闪过一丝挣扎。她舔了舔自己同样干裂的嘴唇,最终没有去碰那点水,只是将婴儿更紧地贴在胸口,徒劳地摇晃着。
幻影默默看着这一切。他没有参与水的分配,仿佛自己不需要水分也能生存。他的目光落在女人怀里的婴儿身上,那小小的生命在如此绝望的环境中依旧奋力啼哭,像是在宣告一种原始的存在。突然,婴儿在扭动哭嚎的间隙,那双尚未完全睁开的眼睛,似乎极其短暂地掠过一丝非人的、翠绿色的反光,快得让人以为是幻觉。
“外面…那个坑…”角落里一个一直沉默的年轻人突然开口,声音带着恐惧的颤抖,“那个琉璃坑…还在冒那种…金色的气吗?会不会…会不会还有东西爬出来?”他的问题打破了压抑的沉默,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恐惧的目光投向幻影。
幻影擦拭伤腿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他抬起头,面具后的目光扫过一张张惊惶不安的脸。“没有东西爬出来。”他的声音依旧低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信服的平静,“那光…是终结,也是净化。‘渊光’死了。世界…重置停了。”
“死了?”铁砧嗤笑一声,带着劫后余生的刻薄和不信,“那种…那种能抹掉天地的怪物?就凭…就凭一道光?”他指了指外面,又指向幻影背上的枪管,“还有这个?这玩意儿能杀神?”
“不是凭它。”幻影的手轻轻按在冰冷扭曲的枪管上,指尖触碰到那个几乎磨平的几何刻痕。一股冰凉而沉重的触感传来,仿佛连接着某个早已消散的意志。“凭的是…选择。”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像是在对枪管诉说,又像是在对这片死寂的废墟低语,“凭的是两个…被世界唾弃的‘恶魔’,最终选择把自己当成薪柴,烧了个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