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四章根须·残响·黎明的猫瞳(第2页)
管道内陷入了更深的寂静。连婴儿的啼哭都微弱了下去,只剩下急促的呼吸声。恶魔?薪柴?这些词超出了幸存者们贫瘠的想象。铁砧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却被瘸婆一个严厉的眼神制止了。老妇人浑浊的眼睛紧紧盯着幻影,仿佛想穿透那冰冷的面具。
“他们…是谁?”抱着婴儿的女人突然轻声问,声音嘶哑却清晰。她低头看着怀中的孩子,又抬头看向幻影,“那两个…‘恶魔’?”
幻影沉默了。面具隔绝了他的表情,只有那双在昏暗中映着火光的眼睛,流露出一种深沉的疲惫和…一丝追忆的涟漪。他缓缓抬起没有受伤的手,指向管道深处那片被众人下意识避开的、最黑暗的角落。那里,靠近渗水的管壁,地面比其他地方显得略微湿润。
“看见那水了吗?”幻影的声音如同穿过漫长时光的叹息,“浑浊,肮脏,带着铁锈味。但它能活命。”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个人,“那两个‘恶魔’…他们存在过的世界,比这水肮脏百倍。织渊的腐化像脓疮,裁光的秩序是冰封的刀。他们…一个用最精密的计算去猎杀,一个用最狂暴的本能去毁灭。他们手上沾的血,能把这条管道灌满。”
幸存者们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仿佛能闻到那虚幻的血腥。
“他们被追杀,被唾弃,是明黑城阴影里的怪物。”幻影的指尖无意识地描摹着枪管上的刻痕,“但最终…当那足以格式化一切、让天地重归死寂的‘渊光’降临,当弥迦——那个维持着最后一点平衡的意志濒临崩溃…是他们站了出来。没有退路,没有援军。只有…融合。把自己变成一件武器,一件注定与敌人同归于尽的武器。”
他描述得很简略,没有细节,只有冰冷的框架。但“格式化”、“抹除一切”、“同归于尽”这些词,如同冰冷的石头投入死水,在幸存者们心中激起恐惧的涟漪。他们经历过那恐怖的“剥离感”,那是比死亡更彻底的虚无。
“他们…赢了?”铁砧的声音干涩,带着难以置信。
“没有赢家。”幻影的声音斩钉截铁,“只有终结。‘渊光’被拖进了湮灭,世界重置被强行终止。”他的手指离开了枪管,指向管道外那片纯净的星空,“代价是…他们,弥迦,还有…所有在最后一刻选择留下、为他们争取时间的守护者…都化作了那道翠金的光,成了这废墟的一部分。”
死寂。绝对的死寂。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显得格外刺耳。婴儿似乎感受到了这沉重的气氛,彻底安静下来,蜷缩在母亲怀里。抱着孩子的女人低下头,脸颊贴在婴儿稀疏的头发上,身体微微颤抖。铁砧握紧钢筋的手松了又紧,指节发白。瘸婆闭上了眼睛,布满皱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深深的疲惫。
“所以…”幻影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虚无,“没有神罚,没有怪物。只有这片…被血与火洗过、又被那道光勉强粘合起来的废墟。活下去…或者死。选择权,现在在你们自己手里。”
他说完,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背靠着冰冷的管壁,闭上了眼睛。面具遮掩了他所有的表情,只剩下沉默如山的身躯和身侧那截冰冷的枪管残骸。
管道内久久无人说话。沉重的真相如同无形的巨石压在每个人的心头。恐惧并未完全消散,但一种更复杂的、混杂着劫后余生的茫然、对牺牲者的敬畏、以及对自身渺小的认知的情绪,开始在沉默中滋生。
铁砧慢慢放下了手中的钢筋,金属尖端垂落在地,发出轻微的声响。他走到瘸婆身边,拿起那个瘪掉的水壶,默默地走向管道深处渗水的地方。那里,浑浊的水滴正极其缓慢地汇聚到一个小坑洼里。他蹲下身,用壶口小心翼翼地去接那每一滴珍贵的水,动作笨拙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专注。
抱着婴儿的女人抬起头,目光穿过昏暗的光线,落在幻影身上,又落在他身边的枪管上。她的眼神不再仅仅是茫然和恐惧,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她轻轻拍着怀中的婴儿,哼起了一首不成调、嘶哑破碎的摇篮曲。
夜色在管道外无声流淌。废墟之上,那株顶开碎石、在星光下摇曳的柔弱嫩芽,两片沾着露珠的叶子边缘,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翠金色泽,如同最细微的血管脉络,悄然蔓延开去,渗入它刚刚扎入瓦砾深处、稚嫩却无比坚韧的根须。
管道深处,那处铁砧接水的湿滑洼地边缘,浑浊的水珠沿着管壁的锈蚀缓缓滑落。一滴浑浊的水珠在坠落前的瞬间,内部似乎有极其微小的、针尖般的翠金色光点一闪而逝,如同沉入深水的星火,无声无息地融入了那摊维系生命的浊水之中。
女人怀中的婴儿,在母亲嘶哑破碎的摇篮曲中,终于沉沉睡去。黑暗中,他那小小的、微微张开的手掌边缘,一点极其黯淡的、几乎融入阴影的兽化利爪虚影,如同初生的绒毛,悄然浮现了一瞬,又迅速隐没,快得连紧抱着他的母亲都未曾察觉。只有婴儿那沉睡的面容上,似乎掠过一丝猫科动物般的、原始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