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岳清水湾 作品

第十四回 夜袭枫香坝 血溅乌江渡

1933年冬,黔东的群山被皑皑白雪覆盖,枫香坝的炊烟在寒风中扭曲成诡异的形状。张氏宗祠的黄号残碑前,张羽耀正用布擦拭着那柄跟随他多年的黄魂刀,刀身映出他布满血丝的双眼。稳坪诈降的胜利没能带来长久安宁,反而让官府的反扑来得更加猛烈——新上任的德江县长罗雨生,正暗中调集重兵,誓要将神兵连根拔起。

“总佛主,探马回报,罗雨生从思南、沿河调了三个团,号称‘剿匪先锋’,由裘千仞带队,已经到了德江城外围。”张羽让踏着积雪进来,皮靴上沾着冰碴,“那裘千仞就是上次在稳坪被咱们吓跑的独眼龙,这次带了重机枪和迫击炮,看样子是来报仇的。”

李天保将拳头砸在供桌上,震得油灯火星四溅:“怕他个鸟!咱们有黄号军的暗洞和神火石,再让他尝尝滚石炸营的滋味!”自稳坪一战后,他对黄号军的战术越发信服,每天都带着弟兄们加固防御工事。

张羽耀却摇了摇头,刀尖在雪地上划出枫香坝的地形:“这次不一样。裘千仞吃过亏,不会再轻易进宗祠。罗雨生这老狐狸让他冬天进攻,就是想冻垮咱们——粮草快见底了,百姓藏在山里也缺棉衣,拖不起。”

他抬头望向乌江方向,江面上的浮桥在暮色中若隐若现:“我让冉少波从印江调些粮食,可乌江渡口被敌军封锁,运粮队过不来。今晚必须派人去炸掉浮桥,切断敌军的补给线,不然等他们合围,咱们就是瓮中之鳖。”

话音刚落,祠堂外突然刮起一阵黑风,将供桌上的黄号军旗卷得猎猎作响。王瞎子拄着拐杖踉跄进来,脸色比雪还白:“佛主,不好了!刚才我在飞粮道看到……看到黄号军的血誓符在渗血!”

众人跟着他来到飞粮道的暗洞口,只见岩壁上镶嵌的血誓符正渗出暗红色的液体,顺着刻痕流下,在地上汇成“大凶”二字。神兵们吓得纷纷后退,窃窃私语着“英灵示警”。

张羽耀心中一沉,伸手触摸血誓符,只觉得冰冷刺骨。他想起黄号军《行军要诀》里的记载:“血符泣血,兵戈将烈;浮桥若断,魂归乌江。”难道炸桥的计划会出意外?

“佛主,要不……咱们别去炸桥了?”一个年轻神兵颤声说,“这是英灵在警告咱们啊!”

“糊涂!”张羽耀厉声喝止,“黄号军靠的不是符兆,是勇气!当年胡胜海将军被十倍清军围困,血符泣血三日,他照样率军杀出重围!现在退缩,才真会让英灵蒙羞!”

他转向张羽让:“二哥,你带沿河营的五十个水性好的弟兄,今晚三更从暗河潜入乌江,用黄号军的水雷炸浮桥。记住,炸完立刻撤回,不要恋战。”又对李天保说,“你带印江营守宗祠,我带德江营在枫香坝两侧设伏,接应他们撤退。”

夜色渐深,雪花越下越大,仿佛要将整个枫香坝掩埋。张羽让带着弟兄们钻进飞粮道的暗河,冰冷的河水没到胸口,他们背着水雷,沿着岩壁上的“黄”字标记前进。暗河里的钟乳石滴落水珠,在寂静中如同鬼爪挠心,偶尔还能看到当年黄号军留下的尸骨,在水中泛着惨白的光。

宗祠内,李天保让神兵们在屋顶铺满松针,又在雪地里埋下削尖的竹桩。王瞎子点燃三炷香,对着黄号残碑念念有词,希望英灵能保佑炸桥顺利。张羽耀则带着德江营埋伏在枫香坝两侧的山坡上,雪花落在他们的黄巾上,很快堆起薄薄一层,远远望去如同蛰伏的黄号英灵。

三更时分,乌江方向突然传来一声巨响,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炸桥成功了!”山坡上的神兵们低声欢呼,张羽耀却皱起眉头——爆炸声比预想的早了半个时辰,而且只有一声,不像是所有水雷都引爆了。

就在这时,枫香坝入口突然亮起无数火把,裘千仞的声音在风雪中回荡:“张羽耀,你以为炸了浮桥就能逃吗?老子早就在暗河里布了眼线,你的人已经成了瓮中之鳖!”

张羽耀心中剧痛,猛地站起身:“不好!中埋伏了!快救二哥!”

神兵们刚冲出埋伏圈,就被密集的机枪火力压制在雪地里。裘千仞带来的重机枪在雪地上架起,枪口喷吐着火舌,每一发子弹都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将冲锋的神兵打成血筛。

“黄魂护体!杀!”张羽耀挥舞黄魂刀带头冲锋,刀身刻着的护体功口诀在火光中闪烁,子弹打在他身前半尺处竟诡异地偏移。这是黄号军传下的“护体神光”,需以精血催动,每次使用都会折损元气,但此刻他顾不上许多。

雪地瞬间被染成红色,神兵们踩着同伴的尸体向前冲,有的被炮弹炸飞,有的被机枪扫倒,却没有一个人后退。他们口中念着黄号军的血誓,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像一群从地狱里冲出的恶鬼。

“总佛主,快撤!我们掩护!”张金殿带着十几个神兵组成人墙,用身体挡住机枪子弹,身上的黄巾被鲜血浸透,“记住给弟兄们报仇!”

张羽耀眼睁睁看着张金殿被炮弹炸成碎片,喉咙里涌上腥甜的血气。他知道硬拼下去只会全军覆没,咬牙喊道:“撤退!进宗祠暗洞!”

神兵们且战且退,退到宗祠门口时又遭遇埋伏。原来裘千仞早就派人挖了地道,绕到宗祠后方,此刻正从暗门里冲出,与正面的敌军前后夹击。赵国清为了掩护百姓进洞,被一颗子弹打穿胸膛,他死死抱住一个敌兵,让神兵们踩着他的身体撤退,口中还念着:“黄号军……永不投降……”

宗祠内,李天保正指挥神兵用滚石和炸药阻挡敌军,可迫击炮的轰炸让祠堂摇摇欲坠。屋顶的瓦片不断落下,供桌上的黄号军旗被弹片点燃,熊熊燃烧起来。“总佛主,暗洞快满了!百姓和伤员太多,进不去了!”一个神兵哭喊着报告。

张羽耀看着拥挤的暗洞口,又望向被敌军包围的弟兄,眼中流下血泪。他突然转身,将黄魂刀插进地里,对着黄号残碑跪下:“胡胜海将军在上,今日我张羽耀无能,护不住弟兄和百姓。愿以我精血为引,借黄号英灵之力,给弟兄们争取撤退时间!”

他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残碑上。诡异的一幕发生了——残碑突然亮起金光,无数黄号军的虚影从碑中冲出,他们头裹黄巾,手持刀枪,发出震耳欲聋的呐喊。虚影掠过之处,敌军的子弹全部停在空中,机枪变成废铁,迫击炮炸膛反噬。

“是黄号英灵显灵了!”神兵们又惊又喜,跟着英灵冲锋。裘千仞的士兵吓得魂飞魄散,以为遇到了鬼神,纷纷扔下武器逃跑。

可张羽耀知道,这只是暂时的。他能感觉到生命力正从身体里快速流失,眼前的英灵虚影开始变得模糊。“李天保,带百姓从飞粮道撤去印江,找冉少波!”他用尽最后力气喊道,“告诉冉少波,一定要给弟兄们报仇!”

“总佛主,你跟我们一起走!”李天保哭喊着要拉他。

张羽耀推开他,拿起黄魂刀冲向敌军:“我要给你们断后!记住,黄号军的精神……不能灭!”他的身影在英灵虚影中穿梭,每一刀都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却也在不断变得透明。

李天保含泪带领百姓和残兵钻进暗洞,身后传来张羽耀最后的呐喊:“黄魂不灭!神兵不死!”紧接着是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张羽耀引爆了埋在宗祠地基下的神火石,与冲进来的敌军同归于尽。

暗洞里,百姓们哭成一片。李天保死死咬着牙,不让眼泪落下,他知道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必须带着幸存者活下去。暗洞尽头连接着飞粮道,他们沿着黄号军当年的密道前进,脚下的积雪被鲜血融化,汇成一条条红色的小溪。

突然,前方传来水声,张羽让带着几个浑身是伤的弟兄从暗河里钻出来,看到李天保就哭道:“李元帅,我们中了埋伏,五十个弟兄……就剩我们几个了!总佛主呢?”

李天保别过头,声音沙哑:“总佛主……为了掩护我们,跟敌军同归于尽了。”

张羽让如遭雷击,瘫坐在地上,泪水混合着血水流下:“是我害了总佛主!是我没完成任务!”

“现在说这些没用!”王瞎子拄着拐杖过来,将一块染血的黄号令牌递给张羽让,“这是总佛主让我交给你的,他说沿河营不能散。咱们得活下去,完成他的遗愿。”

飞粮道外,风雪依旧肆虐。裘千仞站在张氏宗祠的废墟前,看着那半截依旧矗立的黄号残碑,眼中闪过一丝恐惧。刚才英灵显灵的景象让他心有余悸,连忙下令:“烧!给我放火,把这里烧成白地!我看那些黄号鬼魂还怎么显灵!”

大火烧了整整一夜,将枫香坝变成一片火海。雪地里的尸体被烧焦,空气中弥漫着焦臭的味道。可无论火势多旺,那半截残碑始终完好无损,碑上的刻字在火光中闪烁,仿佛在嘲笑敌军的无能。

天亮时,裘千仞带着军队离开了枫香坝,留下一片狼藉。躲在山林里的百姓悄悄出来,看到废墟前的残碑,纷纷跪下磕头。一个白发老婆婆将怀中的干粮放在碑前,哭道:“张佛主,你放心,你的弟兄们安全撤退了,我们会记住你的恩情……”

飞粮道的暗河里,李天保带着残部艰难前行。暗河的水冰冷刺骨,不少伤员冻得嘴唇发紫,却没人敢出声——他们不知道敌军是否还在外面设伏。张羽让背着一个重伤的少年神兵,他的腿被炮弹炸断,每移动一步都疼得满头大汗,却死死咬着牙不哼一声。

“前面有光!”一个神兵惊喜地喊道。众人加快脚步,钻出暗河的出口,发现已经到了乌江岸边。江面上的浮桥果然被炸毁了,只剩下几根烧焦的木桩在水中摇晃。可对岸的山坡上,隐约能看到敌军的帐篷,显然裘千仞早就料到他们会从这里撤退。

“这下完了,前有乌江,后有追兵,咱们插翅难飞啊!”有人绝望地哭起来。

李天保望着滔滔江水,又看了看身后的弟兄和百姓,深吸一口气:“别怕!黄号军当年能强渡乌江,咱们也能!张二哥,你带水性好的弟兄先泅渡过去,找些船只回来接应,我们在这里掩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