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木黄会师》第十六集:湘西深耕
永顺县城,晨雾如轻纱般在街巷间缓缓飘动,似一层薄幕将这座山城温柔包裹。关向应早早地就站在了城隍庙前的老槐树下,这棵古槐已有百年树龄,粗壮的枝干向四周伸展,犹如巨人张开的坚实臂膀,将那略显斑驳的庙墙轻轻揽入怀中。关向应手中紧紧攥着几张糙纸,上面是他连夜创作的《工农道理歌》,字迹工整有力,墨迹还散发着淡淡的桐油香气,那是他用警卫员的灯油精心调墨写成的。
“关政委,课桌都已经备齐了!”文书小李急匆匆地跑过来,裤腿上沾满了清晨的露水,在朝阳的映照下闪烁着细碎的光芒。走进城隍庙的天井,只见三十多张用土坯搭建而成的桌子整齐地排列着,每张桌上都摆放着半截松明,这是老乡们不辞辛劳,特意从山里砍来的,饱含着他们对红军的支持与期待。关向应抬眼望去,陆续有乡亲们从四面八方赶来,他们大多赤着脚,裤腿高高卷起,露出被田埂磨出厚厚老茧的脚踝,岁月与劳作在他们身上留下了深深的印记。
“龙秀才来了!”人群中突然有人高声喊道。关向应闻声望去,只见须发皆白的龙老先生正拄着一根竹杖,步伐稳健地走来。龙秀才曾是前清的秀才,满腹经纶,却因拒绝为县长撰写寿联,触怒了权贵,被抄了家,从此生活陷入困境。关向应赶忙快步迎上前去,双手搀扶着老人,恭敬地说道:“老先生,今日可要劳烦您教导大家认字了。”龙秀才微笑着摆了摆手,虽然眼睛已经浑浊,却依然闪烁着睿智的光芒,说道:“红军为咱穷苦百姓做主,老朽这点微薄的笔墨又算得了什么呢。”
第一堂课,教的是“土地”二字。龙秀才手持毛笔,饱蘸浓墨,在青石板上一笔一划地写下这两个字,每一笔都蕴含着深厚的书法功底。关向应站在一旁,神情专注,详细地讲解道:“这‘土’字,一横代表着天,一竖象征着地,而两横则恰似咱们农民挺直的脊梁,支撑着生活的希望。”这时,一个背着孩子的妇女微微向前探了探身子,有些怯生生地问道:“政委,认了这字,能当饭吃吗?”关向应脸上立刻浮现出温和的笑容,他从布袋里拿出一块杂粮饼,耐心地解释道:“大嫂,认字可太重要了。认了字,咱就能看懂分地的文书,清楚自家的收成,将来还能教孩子念书,让他们走出大山,过上好日子。”
傍晚时分,绚丽的霞光透过庙窗,洒在墙壁上,把“土地是咱命根子”的字样映照得格外醒目。关向应拿出一把竹制的板胡,轻轻调试着琴弦,琴弦发出嗡嗡的声响,仿佛在低声诉说着红军的故事。他清了清嗓子,用那带着浓郁陕北口音的腔调,唱起了新编的歌谣:“土地是咱命根子,红军帮咱把根寻,打倒土豪分田地,穷人从此做主人……”妇女们被这悠扬的歌声吸引,不由自主地跟着哼唱起来,手中纳鞋底的线绳也随着歌声的节奏上下起伏,仿佛把对未来的憧憬和希望都缝进了这密密麻麻的针脚里。
龙家寨的晒谷场上,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草药香气。苏小红蹲在石臼前,正专心致志地把晒干的艾草、金银花捣成粉末。她的军帽檐下露出几缕细碎的头发,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怀孕五个月的她,身形已经有些笨重,但她依然每天坚持带着“妇女互助队”走村串寨,为乡亲们送医送药,排忧解难。
“苏大姐,盐土都运来了!”几个年轻的姑娘抬着木桶匆匆走来,桶里装着灰白色的硝土,这是她们在河滩上辛苦挖掘而来的,能提炼出粗盐,解决乡亲们吃盐难的问题。苏小红放下手中的木杵,用手指轻轻捻起一点硝土,仔细查看后说道:“今天咱们试试新法子,多加些草木灰进去,这样出盐量能多两成呢。”说着,她便亲自示范起来,把硝土和水倒入木桶中,用力搅拌,浑浊的泥水通过棉布慢慢过滤,一滴滴地滴进陶盆里。
旁边的竹棚下,十几个妇女正围着新搭建的粮仓忙碌着。这个粮仓是苏小红精心设计的,用竹篾编成圆柱形,底部垫着厚实的石板防潮,顶部覆盖着厚厚的茅草遮风挡雨,侧面还留着巴掌大小的窗口,便于通风透气。“这叫‘共享粮仓’,”苏小红指着刻在立柱上的刻度,认真地解释道,“每家拿出两成收成作为公粮存入这里,等遇到饥荒的时候,就按人口领粮,谁家要是有难处,大家都能互相帮衬。”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焦急地喊道:“张婶子晕过去了!”苏小红听到喊声,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迅速提起药箱,快步跑了过去。只见张婶子面色蜡黄,嘴唇干裂,呼吸微弱,显然是连日劳作中暑了。苏小红急忙撬开她的嘴,小心翼翼地灌下随身携带的藿香正气水,又熟练地用银针在她虎口扎了一下。过了一会儿,张婶子缓缓地睁开了眼睛,苏小红这才松了一口气。她转身对众人说道:“天热的时候,大家一定要多喝绿豆汤,采摘青蒿泡水喝也能防暑,可别累坏了自己。”
深夜,油灯的火苗在微风中轻轻摇曳,苏小红坐在桌前,在账本上认真记录着当天的收成。粮仓里已经存放了三十多担谷子,墙角还堆放着腌制好的腊肉和咸菜,这些都是大家辛勤劳动的成果。她轻轻地抚摸着隆起的小腹,轻声说道:“宝宝,你看,咱们的根据地越来越好了,以后的日子也会越来越好的。”窗外,传来妇女们悠扬的歌声,正是关向应编写的《工农道理歌》,那熟悉的旋律在寂静的村寨里飘荡,越传越远。
贺龙骑着一匹高大的白马,威风凛凛地站在茅坪的山岗上,手中把玩着一枚缴获的银元。这枚银元边缘已经被磨得发亮,上面袁世凯的头像也被刺刀划得模糊不清,见证了无数的战火与硝烟。山下的田野里,老乡们正赶着红军送来的耕牛犁地,他们的吆喝声此起彼伏,惊起一群群白鹭,在蓝天的映衬下展翅翱翔。
“军长,‘神兵队’选好了!”警卫员气喘吁吁地跑上山来,递上一份名册。贺龙接过名册,目光在“田老幺”的名字上停留了片刻——这个苗族青年身手敏捷,能在悬崖峭壁上追逐山羊,枪法更是百步穿杨,是个不可多得的好苗子。“叫他们过来,我要亲自教他们本事。”贺龙把银元揣进怀里,转身大步走向竹林掩映的训练场。
二十多个队员早已在训练场列队等候,他们个个精神抖擞,眼神中透着坚定与期待。这些队员都是熟悉湘西地形的猎户和药农,对这片土地了如指掌。贺龙捡起一根竹枝当作教鞭,在地上认真地画出地形图,说道:“这湘西的山,看似杂乱无章,实则条条道路都相互连通。敌人来了,咱们就钻进林子,他们往东追,咱们就往西打,就像麻雀啄食一样,让他们防不胜防。”
正说着,哨兵匆匆跑来报告:“军长,黔军一个营正向茅坪进犯!”贺龙眼睛一亮,兴奋地说道:“来得正好,正好给‘神兵队’当实战靶子!”他当机立断,迅速部署作战计划:“田老幺,你带三个人在左侧山腰设伏,等敌人靠近,用土炮轰垮必经之路的石桥;主力部队在右侧竹林隐蔽,等敌人陷入混乱,立刻冲杀出去。”
太阳渐渐偏西,黔军果然浩浩荡荡地来了。领头的团长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得意洋洋地哼着小曲,丝毫没有察觉到危险的临近。当先头部队踏上石桥时,田老幺果断地点燃导火索,“轰”的一声巨响,石桥轰然倒塌,士兵们惊慌失措,尖叫着掉进湍急的溪流中。贺龙见状,挥动手中的大刀,高声喊道:“同志们,冲啊!”红军战士们如神兵天降,呐喊着从竹林中冲了出来,竹制的梭镖、自制的土枪一齐上阵,杀得黔军落花流水。
打扫战场时,战士们缴获了不少银元。贺龙把银元一一分给老乡,说道:“大家用这些钱买耕牛、置农具,今年的春耕,咱们一起帮老乡搞好!”田老幺捧着一支崭新的步枪,爱不释手,枪托上还刻着“神兵”二字,这是对他英勇表现的肯定。贺龙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励道:“这枪以后就是你的了,往后咱们就靠这‘山地麻雀战’,让敌人有来无回!”
随着时间的推移,永顺的工农夜校越办越红火。关向应又精心编写了《红军纪律歌》,“三大纪律要记牢,八项注意莫忘掉,借物要还损坏赔,买卖公平人心向”的歌声传遍了城乡的每一个角落,深入人心。龙秀才也深受感染,他把红军教的字编成了朗朗上口的口诀:“‘红’字左边绞丝旁,右边‘工’字记心上;‘军’字宝盖顶上头,下面‘车’字向前走。”
一天夜里,关向应正在认真批改学员作业,龙秀才颤颤巍巍地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幅字。纸上写着“还我河山”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笔力雄浑,墨迹中还隐隐掺着几缕白发,饱含着老人对国家和民族的深深期许。“政委,老朽活了七十岁,见过无数的军队,却从没见过像红军这样为百姓着想的队伍。”老人激动得老泪纵横,“这字送给红军,咱们一起把小鬼子赶出去!”
苏小红的“妇女互助队”不断发展壮大,队员已经增加到了五十多人。她们不仅教会群众制盐、防疫,还组织了纺织组,利用缴获的棉纱织布,解决了大家的穿衣问题。共享粮仓里的粮食也越来越多,苏小红在粮仓门口立了一块石碑,上面刻着“互助共济”四个大字,这是根据地军民团结一心的象征。有一天夜里,苏小红发现有人偷偷往粮仓里送红薯,经过查问,才知道是张婶子。张婶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红军帮了咱太多,这点东西,是我的一点心意,不算啥。”
贺龙的“神兵队”在湘西一带声名远扬,他们打了好几次漂亮的胜仗,缴获的物资源源不断地送往根据地。在一次激烈的战斗中,田老幺用弓箭精准地射穿了敌营长的喉咙,那支箭上还绑着一块布条,写着“还我土地”四个大字,表达了战士们对土地的热爱和对敌人的痛恨。贺龙对田老幺的英勇表现赞不绝口,把缴获的一匹矫健的战马送给了他,说道:“咱们的神兵不仅要能爬山,还要能骑马,这样才能更好地打击敌人!”
春耕时节,阳光明媚,田野里一片生机勃勃。红军和老乡们一起在田里辛勤劳作,贺龙亲自扶着犁杖,步伐沉稳,每一步都充满力量;关向应挑着秧苗,脚步轻快,脸上洋溢着对丰收的期待;苏小红则带着妇女们穿梭在田间地头,为大家送茶水,她们的欢声笑语为这片田野增添了不少欢乐的气氛。田埂上,孩子们唱着红军教的歌谣,清脆的童声在空气中回荡;老人们抽着旱烟,看着绿油油的稻田,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那是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满足。关向应感慨地说:“这才是咱们的根据地,军民一心,团结协作,比铁打的城墙还要坚固。”
一天傍晚,关向应收到了任弼时的来信。信中说中央红军已顺利转移,目前形势严峻,湘鄂川黔根据地的建设至关重要,它将成为中央红军稳固的后方。关向应看完信后,立刻把信拿给贺龙看。贺龙看完后,一拳砸在桌上,坚定地说:“咱们一定得把根据地建设好,给中央红军当好这个稳固的大后方!”两人走到窗前,望着满天闪烁的星斗,仿佛看到了革命胜利的曙光,心中充满了信心和力量。
工农夜校的学员们开始学习写家信。一个叫狗剩的青年,坐在桌前,认真地在信里给远方的爹娘写道:“爹娘,我在红军的夜校认字了,现在能看懂分地的文书了。红军都是好人,他们帮咱们分了田地,还教咱们念书。等打跑了反动派,我就回家接你们来享福……”龙秀才在一旁看着,欣慰地捋着胡须,眼中满是对新一代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