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章
第 71 章
没有刀剑可以将烛龙的龙鳞撬下来，但是簿疑丢给他们的那把短匕可以。浑身漆黑的短匕插入鳞片缝隙间用力一撬，宝镜般光滑绚烂的鳞片便连根拔起，其下的血肉痛得猛地一缩。
红蛟仍旧不动，紧咬的牙关渗出血来，龙爪深深刺入地面。
黑色绸带蒙住他的眼睛，他什么也看不见，恍惚间像是回到黑暗海域中，他跪地向前摸索着，不顾尖利的珊瑚礁划破掌心，直到终于找到装有预言的海螺。
他从来不信命，但每一次他都这样迫切地渴望得知自己的命运。
龙鳞被撬得七零八落，因为剧痛，血管和青筋明显地在皮肤在起伏，这具皮开肉绽的龙躯已经失去最开始的威严坚硬，变得丑陋脆弱。血水在整个大殿地面积起厚厚一层，行人擡脚时便会牵扯起黏腻的血丝。
有人徐徐向赤龙走来，揭开遮挡他视线的黑布。
簿疑睁开眼睛，吐出一口血沫，“告诉我。”
莲月尊圣洁的脸上满是怜悯之色，他居高临下地看向簿疑。
“银河星坠之日，他就会回来。”
簿疑龙瞳瞬间变成两根竖线，“银河的星星都死了。”
莲月尊轻提袍角，蹲下身，张开的掌心有一颗发着光的种子。
“曾经虞渊种满龙吐珠，地上有多少龙吐珠，天上就有多少星星。太阳炎火烧死了虞渊所有龙吐珠，所以银河的星星才会死去。若你能在银河将龙吐珠重新种出来，花谢之日，就是星沙重生之日。”
龙爪擡起，握着花种的手却后退避开。
莲月尊起身，衣角还是沾上了血迹，他皱了下眉，很快又舒展开，恢复成波澜不惊的模样。
“魔尊，六界苍生虽已报仇雪恨，可怨气仍未散去。魔尊罪恶滔天，须得认罪伏法，才能平息众怒。”
红蛟喉间发出嘶哑含混的龙吟：“我认罪。”
莲月尊站在原地，淡笑着不言不语。
红蛟缓慢地动了一下身子，用尽全力化作人形。簿疑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一身黑衣全是破口，几乎被血染红，他忍着痛站直身体，然后又重重跪下去。
“我认罪。”
莲月尊眼中划过一丝隐秘的笑意。
“既然认罪，便当服刑。魔尊是烛龙后代，不如将功折过，去虞渊驾驭金乌。从此以后，不得再擅入修真界。”
那只手在簿疑面前擡起，拳心向下，指隙间透出点点星芒。簿疑摊开双手，颗颗晶莹圆润的花种就落入掌心。
周围站满了沉默的人，投过来的视线冰冷而厌恶，簿疑却全然不顾，他眼中只有手中这方小小天地，他万分珍惜地合拢掌心。
“我甘受此刑。”
金乌重出巢xue，光明重回大地。冰霜解冻，万物复苏，长达三个月的永夜像是从未发生过一样，一切都重新步入正轨。
在这场劫难中死去的人和经历的痛苦终有一日都会被遗忘，魔物退回界壁，妖族再次避世，百年前的历史逐渐变成故事，故事逐渐变成传说，只有九万片火红如血的神龙之鳞还在世间年复一年地不断迁徙。
它们有的被当做祥瑞供奉在祠堂，有的被视为妖邪封印在深渊，还有人将它们制作成各式各样的法器保命，也有人毫不珍惜，随手遗失在某处被泥土尘封。
修真界重新变成一潭死水，八宗十六门都恢复正常运转，没有英才降世，也没有邪魅作乱，连望舒宫中的大会都已有百年不曾召开过。世界一下子变得极为安静，玄度宗中的猫群也像是无法忍受这片死寂，在无人知晓的夜晚全都逃走。
银河里的龙吐珠在烛龙之血的浇灌下早已生根发芽，吐露的花骨朵却迟迟不肯绽开。
簇簇苍白色的火焰在花海中跳跃，照耀着这些沉默的、不肯长成的花蕾，它们日日都在银河缥缈水汽中孤寂地悬浮着，安静地等待入夜后主人归来。
金乌发出长长的凄厉的嘶鸣。
它是世间仅剩的太阳，是永不肯服软的桀骜凶兽，和它庞大璀璨的身躯相比，前面那条咬着锁链不断牵引它前行的红蛟实在小得可怜。日月交替时分，它们飞至穹隆的最顶端，与月车擦肩而过。
月车是一个巨大的冰砗磲，砗磲里面有一颗巨大的明珠。砗磲冰一样的硬壳慢慢打开又合上，就是人间的阴晴圆缺。
无数色彩各异的小龙拉着月车缓缓前进，不知从何处来，也不知将去往何方。唯一见证这奇景的人对此毫不感兴趣，他只想快些将金乌带回巢xue，然后飞去银河养他的花。
月车继续向前驶去，它在天空中划出一个完美的弧线，然后直直坠入海面。冰冷的海水让月车里的明珠蒙上一层白雾，小龙们伸着爪子打着哈欠，团团绕在明珠旁睡去。砗磲盖缓缓合上，月亮的光晕随即消失不见，在漆黑的海水中沉下去。
最深的海域中有鲛人捧着夜明珠来来往往，她们小心地避开归墟传来的吸力，仔细翻找着每一处泥沙每一丛海草，每找到一个色泽艳丽的贝壳就急忙打开来看，然后又失望地丢开。
神庙中鲛姬静立在风神神像前，身后有人朝她恭敬地行礼，头顶华盖亦微微倾斜。
“鲛人族大恩，许询永世铭记。”
鲛姬转身。她手中捧着一个贝壳，壳盖微微开启，有珍珠的光辉隐隐透出来。
她现在的声音嘶哑难听，但她浑不在意。
“三百年来归墟潮起潮落，无数贝壳被归墟之水冲出，却唯有这一颗珍珠里有你说的灵魂印记。你真的能仅凭这一角魂魄碎片，让他死而复生吗？”
“我当然能。”
鲛姬将贝壳交给莲月尊，低低道：“你若是做不到，我就把这尊神像打碎，让你为他陪葬。”
莲月尊承诺道：“我会带他回来，你也一定会再见到他。”
莲月尊带着贝壳回到浮黎莲月空，那里早已有人百无聊赖地等着。
见他来了，那人赶忙放开自己手里揪着的一朵花，颇有些尴尬地理了下衣服。
“三百年之期已到，我今日来是为拿回我的生壤。”
莲月尊微微一笑。
“魇君不必担心我会赖账，说好只借三百年，今日三百年已到，魇君当然可以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