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0 章

第 70 章

圆润的鲛珠擦过颊边时却如利器般锋利，将眼角的皮肤割破。血水从伤口溢出，像一滴血泪。

簿疑置身在无数泡沫之中，它们虚无缥缈，没有实体，遮挡住他的视线后，又轻易从他指间逃离。只有眼角的疼痛让他将鲛珠从无数泡沫中分离出，在擦身而过之前将它一把攥住。

归墟之水突然停滞不动，它在将一个人化作虚无后，却禁止另一人的进入。凝固的海水像是变成了坚硬的固体无法再向下游去，再然后，悬崖里陡然爆发出一股冲天巨浪，将崖壁边所有存在都推离开去。

簿疑被海浪推到浅滩上。他狼狈地站起来，周身黯淡无光，只有手中那颗晶莹剔透的眼泪散着微光。

黑暗中依稀可见雪白的浪花一股股涌上来，似乎在警告他不许靠前。最后一点泡沫也悄然破开，海天一色风平浪静，仿佛从未有人葬身归墟。

簿疑久久凝视着那片黑沉沉的海域，眼中寂寂无光。

归墟中溢出的海水终于平静下来，莲月尊将牢牢插入地面的长剑拔出，然后收回剑鞘。

他身旁的老龙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它的身躯如此庞大，在归墟之水的冲击下巍然不动，龙角上的藤蔓却经不起这番折腾，粉色小花和紫色果实落了满地。

莲月尊撚动手中佛珠：“王君为苍生驾驭金乌已有千年，无数功德加身，便是身死，也终有一日能位列仙班。”

“你知道我要的从来不是这个。”老龙的声音响起，和它苍老的身躯截然不同，她的声音像是小女孩一样空灵清脆，“我非应龙，不过是被小仙鹤从大荒救出的异兽。我登临龙王之位只为驾驭金乌，驾驭金乌只为求长生，而求长生，只为再见小仙鹤一眼。”

老龙的声音越来越虚弱断续，可仍旧勉力继续往下说着，“你曾经答应我会让小仙鹤一生顺遂长命无忧，可他两世都既不长命，也不无忧。神君，你食言了。”

莲月尊手中佛珠一顿，“莫非王君执念还未消散吗？”

老龙吃力地摇头，“我以异兽之躯登临龙王之位，又延寿千年得见他一面，我已心满意足，不求来世。我只有一言相劝神君。”

“王君请讲。”

“人固有一死，神明亦难永生。世人无知故而求长生，可神君生来长命，莫非还会不知它到底是赐福还是诅咒吗？”

莲月尊笑笑：“王君求长生是为见他一面，焉知我求永生不是为了别的？我如何不知永生孤寂……若是无人相伴，永生也等同于从未活过。”

“我也想尝尝活着的滋味。”他低低叹道，“若有他在，哪怕百年，我也心满意足。”

良久的沉默后，老龙吐出一口浊气。

“神君，放了他吧。”

然而它等了许久，一直等到海水渗进它的鳞甲冰冻它的身体，等到双眼再无力睁开，最后一口呼吸也渐渐散去，身边金色华盖之下的人依旧默默静立，不言不语。

海底漆黑一片，海面上同样日月无光。无人驾驭金乌，它便懒散地在巢xue敛翅休憩，全然不顾六界陷入永夜。

光明离开后，温暖也开始渐渐流失。正是六月盛夏时日，路面竟然结出一层冰霜，来往行人都穿着棉衣，开得正艳的花朵一簇簇冻死，田间稻谷还未长成就已经枯萎。

魔域开始一点点向外扩张，向来只敢龟缩在一隅之地的竖瞳魔兽们在永恒的黑夜里快速行动着。魔气逐渐肆虐六界，邪魅随之滋生作乱。连隐居数百年的妖族也开始出没，借着夜色伏在凡人床头吸食|精气，又在斩妖除魔的卫道士到来之前逃之夭夭。

妖魔精怪祸乱六界，它们的至尊却不知所踪。

被归墟消弭的灵魂到底会归往何处？为何千万年来没有一本书曾有记载？

人间仅剩的阎罗殿卞城王府中没有，莲月空中另外九殿也没有。黄泉路上，忘川水中，奈何桥上，遍寻不得。轮回池边熙熙攘攘，他要等的人却迟迟不来。

虞渊中的龙冢没有，九重天的罡风里也没有。妖族躲藏的红月秘境没有，瑞兽隐居的昆仑山巅也没有。银河之上一片死寂，归墟之水平静无波，似乎已经失去能消弭灵魂的能力。

他要找的人凭空消失，就像是从未出现过。

簿疑的重瞳已经开始出现裂痕，每旋转一次都会牵扯出无尽的疼痛。人间，天上，每搜寻过一个地方，心中的绝望便添多一分。只有颈间的鲛珠能证明他要找寻的人不是虚幻的存在，它支撑住簿疑摇摇欲坠的理智，也支撑住他眼中这个摇摇欲坠、遍布天灾人祸的漆黑世界。

他几乎将整个世界闹了个天翻地覆，却无人敢对他多说一句。

他手里的魔剑已经强大到无人能敌，各大宗门避世已久只待闭关飞升的长老们联手也不敌他一剑之威。强者含恨离世，只剩弱者拘拘儒儒，茍延残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