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无里 作品

番外7

番外7

[四季特辑]

春天不是什么好季节,要么就下雨,不下雨的时候就漫天遍野地飘起杨树花,一团团地掉在地面上,或者被风卷起来,专门往人的脸上扑。

最大的弊病是,容易患上流行性感冒。

林杳这段时间就被感染了,脑袋昏沉地在家躺了一天,眼睛都不太能睁开,除了睡觉就是睡觉。

刚发现感冒的时候,林杳没太当回事,从小到大都没把这种小病放在心上过,想起来了就吃点药,想不起来就扛一抗,总能痊愈。

结果这次的感冒病毒似乎特别猛,扛了好几天都没扛过,看上去有点严重的样子,沈郁白说要送她去医院里看看,林杳缩在被子里,擡了擡手,说话的鼻音还很重:“算了,说不准明天就好了。”

沈郁白后来又陆陆续续劝过她几次,不过林杳都懒得动,总觉得再抗一会儿就好了,不过一点小流感而已,但是咳嗽越来越严重,半夜里沈郁白感觉到她越来越热的体温,蹙了眉,从床上翻下来。

林杳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见他扯了搭在椅背上的衣服,脑子卡了两秒,用一副沙哑的嗓音问:“你要出去吗?”

床头的台灯被摁开,林杳感觉到灯光有些刺眼,紧紧闭住眼,半天没听见沈郁白出声,只听见他穿衣服时发出的细碎声音。

她又有点困了,要迷糊过去的前一秒被沈郁白用大衣裹住,从床上抱了起来,大脑一瞬间又清醒了,费力地睁开眼,吐字:“干嘛啊你?”

沈郁白沉默着,连鞋都懒得换,拧开了门把手才回一句:“你发烧了。”

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林杳被他抱进车里,躺在后座的位置,觉得冷,不自觉缩了下,沈郁白又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搭在她身上。

医院里没什么人了,安静得时间都仿若停滞了一般。

医生给她测了体温,挂上了点滴,针头扎进皮肤里的时候林杳都没什么感觉,只是觉得眼皮重得擡不起来。

耳畔的声音都变得很轻,闷闷的,间或夹杂着几道脚步声,林杳也听不太真切,耳朵边嗡嗡作响,呼吸也变得有些费劲,她这时候才明显感觉到自己真的快烧糊涂了,脑子一片空白,什么都来不及想,就睡了过去。

这病床都快躺习惯了,一贯只有执行任务受伤了才躺在这儿,没想到如今生个小病也还是躺在这里,在病床上过的夜都快比上在家过夜的次数了。

打了一晚上的吊针,需要时刻有人守着,掐准换点滴的时间,打完了四瓶药才拔针,林杳早上掀开眼皮的时候沈郁白正准备睡觉,他困得打起了呵欠,把外套盖在身上就靠在椅背上歪过头去了。

林杳烧了一晚上,口渴得不行,但是看沈郁白那样也没好意思叫他,这人估计一晚上都没睡,待会儿他还得去车队里盯着成员的训练情况,现在还是别叫他做事了。

她兀自撑着薄薄的床板坐起来,这种小床质量一般,床上的人稍微动一动就晃起来,床腿就发出吱呀的声响,林杳也不敢大动作,只能慢慢伸手去够床头的矿泉水。

但是杯子离她还有点距离,林杳慢慢挪动着身子蹭过去,手指勾了勾,结果一个没注意,胳膊碰到了挂药水的架子,铁架子晃了几下,差点倒下去,底座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

林杳的手滞在半空中,偏头看了看靠在凳子上的人。

沈郁白慢慢悠悠掀了眼皮,揭掉了盖在身上的外套,走到床边,嗓音听起来没比她好多少,一样很哑:“要拿什么?”

“矿泉水。”声音沙到不行,林杳又咳了几声,清了清嗓子。

沈郁白替她拧开瓶盖,手都递到她眼前了,突然一皱眉,又收了回去。

林杳疑惑地望着他:“给我啊。”

他转身,“不行,喝热的,我去给你接。”

因为他们没杯子,沈郁白只能把矿泉水倒掉一部分,去接热水,结果瓶子被烫瘪了,站不住,只能靠着墙放。

桌子上的水瓶里冒出阵阵热气,林杳仰躺在病床上,感觉有点生无可恋:“我得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喝上一口水啊?”

沈郁白默不作声,下楼又买了瓶矿泉水,冷热调和了一下,林杳才喝上温水。

病房里的窗户被打开了,丝丝缕缕的风从大开的窗户往里钻,温温热热的,混杂着淡淡的花香,不知道医院楼下种的是什么花。

林杳的头发被风带着往鼻尖蹭,有点痒,她拂了好多次,低头拉着外套的拉链。

她低着头拉拉链,沈郁白就站在她后面,低着眼盯了两秒,然后伸手拢住她的头发,抓成低丸子的样式,但是没有皮筋,他就一直用手抓着,等林杳穿好外套才松手。

林杳找护士要了个口罩,往耳朵上框,沈郁白领了医院开的单子去缴费,看见林杳捂着口罩揣着兜下楼,在她走到他跟前的时候伸手扶住她额头,探着体温。

“这不是退烧了吗?”

“烧是退了,但是还有点感冒,怕传染给别人,还是戴口罩防护一下,你也离我远点。”

沈郁白没再说话。

出了医院大门,迎面刮来一阵温风,扑在人的身上很舒服,林杳戴着口罩,没再闻到花香,但是街对面的一排树上确实结了大朵大朵的白色花蕊,只不过林杳叫不出名字。

也不知道为什么,沈郁白老是挨她特别近,把她挤得都快从人行道走出去了,两个人胳膊擦胳膊,衣服的布料都快擦出火来了。

林杳一皱眉,推了他一把:“你去边上一点,老挨着我做什么?”

青年淡淡觑她一眼,唇角下撇了一瞬,稍稍往另一边退了一点,林杳又卡进去。

走不到两步路,她又被挤得没地方走了......

林杳沉沉出了一口气,想着这人一夜没睡,这个时候就别跟他计较了,绕弯去了他另一边走,结果又被挤到另一侧的路边上,陷入了跟刚才一样的境地。

她忍无可忍,拉了他一把,让人站好,“你有什么就说,老偷偷摸摸地生气算怎么回事?”

“是有点生气。”沈郁白一脸冷淡,说话倒是理直气壮的。

林杳看着他的眼睛,“生什么气?”

难道是照顾了她一晚上但是没收到她的表示?也不至于吧,都熟到躺同一张床上盖同一床被子了,总不至于还要郑重地鞠躬说“感谢你”吧,多尴尬。

林杳还没琢磨出什么头绪,沈郁白定定地看着她,擡手勾下她的口罩,弯腰,侧了侧头,亲上来。

“你说叫我离你远点?”他轻呵一声,“怎么可能,我偏不。”

林杳:“......”

叫你离她远点还不是为了你好?这也值得生闷气?

刚亲完,沈郁白转头就打了个喷嚏,林杳默默把口罩拉上,踩散地上的一团杨絮。

“别怪我啊,你自己要亲我的,有本事你就忍住。”

沈郁白从善如流:“没本事。”

咦,看看这人。

沈郁白近来多了个新爱好——做晴天娃娃。

这事还得从夏天的某一日说起,夏季多雷阵雨,有时候半夜里就稀里哗啦地兜头泼下来,雨声噼里啪啦地响成一片。

晚上下过雨以后,林杳早晨被闹钟吵醒,坐起来一看,屋子里都是黑的,她疑心闹钟是不是设置错了时间,现在是晚上六七点也说不定。

结果在把手机时间翻来覆去地查看了好几遍以后,她确信现在就是白天,但是天怎么能黑成这样,这得是有多厚的乌云。

林杳下床一看,那窗户外边挂满了晴天娃娃,高的低的,聚成一团,这哪里透得进来光,怪不得屋子里这么黑,目测得有将近一百个了。

她顿时感觉太阳xue抽搐了几下。

林杳总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沈郁白这人好像越活越回去了一样,变得越来越幼稚,以前还嗤笑说神啊鬼啊都是骗人的东西,人人都应该倡导科学。

结果现在他自个儿信得不行,每个月定期去山上的庙里拜佛求签,带回来一堆小玩意儿,都摆在柜子上,说能招好运。

沈郁白的手机壳后面至今夹着她以前贴在床底的那几张薄薄的符纸,现在居然离谱到做这么多个晴天娃娃来避雨。

早在几十年前林平给她做这个的时候林杳就不信了。

她叹口气,把窗户上挂的东西一个个地摘下来,但也没摘干净,还留了几个,挂在外边都湿透了。

沈郁白醒了,但是躺在床上没起,侧着身子看着她把娃娃装进塑料袋里,眼睛动了动,问她:“你不喜欢”

“没不喜欢,挺喜欢的。”她抽空回了句,“但是太多了,光都照不进来了。”

林杳捏着那几个布脑袋,在手里把玩了一下,疑惑问:“你什么时候做的,这么多。”

沈郁白动了动身子,半张脸隐匿在被子里,只露出微微阖住的一双漂亮眼睛。

“没事儿的时候做的。”声音越说越轻,也不知道是不是没睡醒的缘故。

这话也不算撒谎,他之前在美国做的那些晴天娃娃烧掉了一部分,还留下了一点,昨天听到雨声以后突然想起他的娃娃,就翻身下床找了出来,挨个系在窗户边上,还忙活了好久。

当然,这点儿只是冰山一角,他做的娃娃远比这多得多,只不过在国外的那段时间太难过了,于是烧了好多。

沈郁白轻轻闭上眼睛,想着想着又睡着了,林杳见他闭着眼睛不出声,拎着塑料袋子出去,慢慢把门关上。

夏天的温差还比较大,早上出门的时候还挺凉快,没过一会儿,太阳一冒头就热得不行,警局里的空调也耍浑,不吐凉气了,林杳怕热,一热就没精神,半趴在桌子上办公。

杨长云拎了瓶冰可乐过来,搁在她手边,见她有点蔫巴,问了一嘴:“热成这样?”

林杳挪过去,用冰可乐冰脸。

杨长云从口袋里掏了几张代金券出来,林杳擡眼看了几秒,问:“这是什么?”

“夜市的代金券。”杨长云送了她几张,“江上大桥那边的,江边有夜市摊子,最近可热闹了,那边儿做活动,代金券是通用的。”

她拍了下林杳的背,激励着:“振作一点儿,晚上下班了带你家那位去逛逛。”

林杳几乎没去过江边,只在桥上望过几眼。

长大了以后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忙碌,有点时间就想去更远的地方见见世面,却忘了自己连家门口的河都没有好好看上一眼。

这一瞬间突然有些感慨,感慨人生总是好高骛远,对自己周边的景色视而不见。

她收下那几张代金券,跟杨长云道谢:“谢了。”

天气越来越热,江边尤其多蚊子,但是完全没有阻断大家的热情。

可以去摊上买点烧烤、烤冷面,端到江边就吃,还能吹到江上刮过来的热风。

潮水呼啦呼啦地一浪卷过一浪,林杳拍掉胳膊上的蚊子,皱眉挠了挠。

沈郁白从包里掏出一瓶小喷雾,“驱蚊液,往身上喷喷。”

林杳觉得很奇怪,“怎么你身上什么都有?”

沈郁白蹲在她旁边,眯着眼睛看了看江上映着月亮的潮水,“小时候每次去我那秘密基地,都会被叮一身红包,后来就习惯在去水边的时候带点驱蚊的。”

两人身后是熙熙攘攘又热闹无比的人群,出摊的店家在吆喝,每个推车前都围作一团,油烟袭击黑夜,在静谧的空气里弥散开来,冲淡了江水卷起来的潮湿气息。

随手买了点吃的,吃完了就把包装袋拎在手里,从桥上走的时候,林杳又下意识往车窗外看了一眼,两只胳膊搭在窗沿往外看,沈郁白侧眼看着她的动作,问了一句:“现在还不是很晚,如果想再多待一会儿也不是不可以。”

林杳摇了摇头,“算了,我可不想留在这儿喂蚊子。”

她眨了几下眼睛,突然想起点别的事:“其实,你出国那天,我送过你。”

沈郁白的手一僵,像脆弱的木枝,稍稍一动就即将要断裂开来一样。

他沉吟了好久,桥上挂着的五彩缤纷的霓虹灯突然在眼前闪烁,沈郁白稍稍低下眼,又问:“什么时候?我没看见过你。”

林杳的肩膀往下塌了塌,惬意地闭着眼,感受着夏夜的热风扑散在脸上的触觉,她笑了一下:“你当然看不见我,我当时骑着车跑不了太远,赶不上去机场,就开到这里来,嗯......差不多也是这个位置吧,我站在这里,看见你的飞机......”她擡了擡头,看着乌黑的天空,“就从我头顶上飞过去,当时想着,这也算是送了你一程吧。”

“你怎么知道你看见的就是我的飞机?”

“那个点儿只有你的航班起飞。”

“我不在那架飞机上。”

听到这话,林杳愣住,突然回头,看着他被彩光照亮的右脸,迟疑着问:“怎么可能?你刚给我打完电话我就开过来了,就是你的航班。”

沈郁白的眼睛直视着前方的路面,轻微眨了几下,说话的语气还算平淡,像是已经不放在心上了,但是记忆却还是很清楚:“我改签了。”

“那时候想着,再等五分钟,说不准你会心软一下,来见我一面。”

结果五分钟又五分钟,五分钟再五分钟,林杳还是没来,直到跟他一起候机的人都走光了,只剩他一个人握着行李箱站在原地,后来等他明白过来她真的不可能来的时候,已经错过那次航班了,只能改签下一趟。

如果把这件事告诉当时等飞机的林杳,估计她还会有点小郁闷,但是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她也就是唏嘘一下,原来他在机场等过自己,原来自己当时擡头看见的那架飞机上没有他。

晚上出去逛了这一趟,林杳出了点儿薄汗,回家洗过澡以后躺在床上,结束了一天的疲惫以后沾上枕头就困,迷迷糊糊能听见空调运转时的嗡鸣声,混杂着楼底下草丛里的蝉鸣,叽里咕噜地吵个不停。

她闻到青柠的味道,与自己第一次坐沈郁白的摩托车后座时他后脖颈散发出来的味道如出一辙,那时候沈郁白是个讲究人,连衣领子都带点儿香味。

一晃好多年,旧蝉叫过第一个六年,新蝉接着叫。

林杳困得想不下去,只慢吞吞琢磨着:

......他们已经在一起多久了来着?

算了,记不清了,反正现在还在一起。

这就足够了。

天气凉了以后,夏天的衣服都不能穿了,林杳稍微收拾了一下,把秋装都挂在衣柜里。

她收拾出来几件眼生的毛衣,想了半天没记起来是什么时候买的,但是以前的确没看见过。

扯出那几件毛衣的那一瞬间林杳心里还晃过无数种猜测,心想不会这么狗血吧,像是网上的家庭伦理短剧那种......丈夫的情人遗留下来的衣服。

想完她又笑了一下,她对沈郁白还是有这点信任的,他没那个心也没那个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