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无里 作品

番外6

番外6

【林杳的回忆向*人生】

街对面开了一家刨冰店,开店的是一对老夫妻,靠近店门口的桌子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果酱,刨冰机的声音轰隆隆作响,老两口在店里忙活着。

金友媛骑着自己的小自行车,停在店门口,圆圆的眼睛一眨都不眨,顶着大太阳坐着,自行车被晒得发烫。

林杳想往她的车上撑了一下,结果被烫得瞬间撒开手,往旁边跳开一米左右的距离,难以置信地问她:“你不热吗妹妹?”

金友媛扁着嘴,摇了摇头,视线没离开过店里的刨冰机,无比馋涎地问:“药药姐,那是什么呀?”

她现在说话还有点口齿不清,第三声的音调发不准,总是喊她“药药姐”,童音稚嫩,怪可爱的。

林杳瞅了一眼,又看着金友媛的表情,一边回答她“那叫刨冰”一边摸口袋。

要完。

前几天林平回家给她的那点零花钱早让她霍霍完了,现在就剩几个钢镚,只够坐几次摇摇车,打几次弹珠的。

“咳咳咳。”她偏开头,清了几下嗓子,觉得有些尴尬,“你很想吃吗?”

金友媛飞快点头。

“真的真的很想吃吗?真的真的真的——吗?”

她每说一个“真的”,金友媛就点一下头,像个站不稳的不倒翁,前后晃荡着。

人家好歹叫了自己好几年的姐姐,林杳也做不到看着小姑娘亮亮的眼睛却无动于衷。

“行,我想个办法。”她去了旁边的公共电话亭,用兜里仅剩的几个钢镚给金星鑫打了电话过去。

这年夏天温度特别高,大下午的,马路上连个人影都看不到,只有不怕热的小孩子在外面疯跑,柏油路被晒出了汽油的味道,人行道两边的绿植郁郁葱葱,弥散着夏季特有的气息。

小孩子都放了暑假,金星鑫在家里写作业,她抛下作业带着金友媛出来骑车去公园玩,出来了没有一个小时就给金星鑫打了个电话去求助。

“那个,你妹妹想吃刨冰。”

她揪着固定电话的线,缠在手指上绕了几圈,有点不好意思说自己身上没带够钱。

“在哪儿?我来。”电话那头温柔地应。

他向来有求必应,就算隔着十万八千里也会满口答应着赶过来。

林杳四处张望了一下道上的路牌,把地址报了过去,然后挂掉电话回去找金友媛,连人带车推进店门口的篷子

林杳蹲在金友媛的车边,整个人都晒蔫巴了,金友媛蹬着车转着圈,问她:“哥哥什么时候来啊?”

这句话刚说完,店里的老婆婆出来倒垃圾,看见她们两个蹲在外面,怪可怜的,就招着手把人叫进去:“外边多热啊,都进来坐坐吧,店里凉快。”

金友媛童言无忌,说话声音很慢:“可是奶奶,我们没有钱。”

她为了证明自己没有钱,还把短裤的两个小兜都翻了出来,无辜地看着奶奶,像是在说,看吧,我真的一分钱都没有。

林杳又想笑又觉得尴尬,把头低了低。

婆婆笑了几声,“没事儿的,不要你们钱,进来进来。”

“刺啦——”

对面传来一道车轮急急擦过地面的声音,林杳把眼睛移过去,看见金星鑫从自行车上下来,两只脚踩在地面上撑住,微微侧过头看了她俩一眼。

得,救星终于来了。

她拍拍裤腿站起来,金星鑫推着金友媛的背把人叫进店里,“脸都热红了,进去点你要吃的,哥哥给钱。”

说完,他对老奶奶示意:“我给她俩付钱,也不能让您白干一场。”

奶奶甩着抹布,笑:“这有什么,都是小孩子嘛。”

林杳站得远,什么也没听到,在外面犹豫着自己该不该进去。

金星鑫半边身子都探进店里了,又撤出来,身子往后仰着,眼睛望向她站着的地方,叫了她一声:“待那儿干嘛,进来挑挑。”

林杳跟了进去,店里的木桌是新换的,摸上去还是滑滑的,有些老店里的桌子使了太多年了,摸上去是粘的,新开的店,各种设施都是新换的,就连空调吐的凉气都冷一些,看得出来老两口都是讲究人,桌子呀柜子呀,哪哪儿擦得都发亮。

金友媛现在还不识几个大字,捏着菜单摆弄了好一会儿,皱着一张小脸,跳着字念:“青......果味、......梅味。”

她挑挑拣拣半天,终于看见一个自己都认识的:“巧克力味,这个,我都认识!”

金星鑫拿过单子看了一眼,说了句“行”,林杳刚想扯过单子自己选选,结果他捏着菜单就去了柜台,林杳的手摸了个空,停滞在半空里,表情也僵了。

......这人,不是说请她吃的嘛。

林杳转头微笑着对金友媛说:“你哥,是真不做人啊。”

小豆丁晃了晃腿,义正言辞:“也是你哥哥呀。”

“行。”她乐了,“咱哥,咱哥真不做人,行了吧。”

她两只手撑在座椅边上往后仰了仰身子,故意把声音说得大:“这亲妹妹和假妹妹,还是有区别的——哎呀,疼!”

话还没说完,脑袋上挨了一劈,金星鑫站她后边,嘴角扯了扯,手掌合拢,还停在她脑袋上边。

“看吧。”林杳不乐意了,“果然是区别对待,你就只会揍我。”

他淡淡抿了口凉水:“你该揍。”

毕竟是别人的钱,林杳是不会央求他一定要请自己一顿的,虽然金星鑫没少请她吃东西。

静了几分钟以后,像是注意到她有点蔫巴,金星鑫又补了一句:“水蜜桃的果酱,还要加奥利奥碎,这么怪的口味,也就只有你了,我还能忘了你不成?什么亲妹妹假妹妹......”

林杳笑了,竖起大拇指:“我是那个亲的。”

“啊?”金友媛鼓着嘴,“他是我哥哥,药药姐你姓林。”

林杳晃了几下身子,跟她开玩笑:“这还不容易?今天我就改叫金杳了。”

一开始还撅着嘴,听完以后想了两秒,金友媛又恢复了表情,“好吧,那你也到我们家来吧。”

接受得还挺快。

吃完以后三个人撩开刨冰店的布帘,被外面的热风吹得整个人都要不好了,刚刚吃刨冰激起来的那点儿凉意像一股烟似的,顷刻间就散得连个影儿都捉不着了。

“冲啊——”林杳跨上自行车,“看谁先回家吹空调。”

金星鑫脸色不太好看地在后面追着叫她:“喂,那个叫金杳的,你骑的是我的车。”

还有个一米出头的小蘑菇哼哧哼哧地蹬着自己的小自行车,小车后边一个辅轮摩擦着滚烫的柏油路面,连人带车都歪歪扭扭的,蹬了半天还没人家一步跨得远,金友媛急得直叫:“你们等等我呀,等等我呀!”

下坡的时候,马尾辫被吹得飞起来,自行车的车铃被她摁得叮叮响,边上是霖江支流,太阳压到西边,变得火红,连带着高楼大厦的虚影都烤成了橙色,林杳也热得出了汗,后边被两个人追着。

金星鑫只能慢吞吞地骑林杳的“小卡车”,倒不是真的“卡车”,只不过那车的链子很卡,她还没来得及修,这几个月都是骑着“小卡车”上下学,还没到学校呢,就能给人蹬出一身汗来。

林杳第一个到金家,她的书包还留在金家,本身是打算来写作业的,却没想到玩儿了一天,她下了车,暗叫一声不好,一边对金父金母微微笑,一边上了楼,翻开书包里的作业一看,还差二十多页没写。

蒋依给她定的要求是每天每本写十页,她上午散漫地写了一点儿,下午就出去玩儿去了,现在还差这么多。

楼梯上传来慢悠悠的踩踏声,林杳深吸一口气,两个指头拎着自己的暑假作业,在门被打开的一瞬间,转头,假笑。

“那个,四金哥,我的作业......”

金星鑫也假笑,冷漠地吐字:“自己写。”

半个小时以后,林杳趴在桌子上,无力地威胁着:“我得拍照发给我妈检查的,我今天要是写不完,我就住你家了。”

“哦。”金星鑫漫不经心翻过一页,眼都不带擡一下的,“那你去楼下客厅,沙发还是打地铺,随便你,地板上还怪凉快的。”

她把下巴抵在桌面上,用桌子上的笔一根一根地扔向他,拖着声音:“无情啊——冷漠啊——没有心肝啊——丧尽天良啊——”

四支笔都扔完了,她摸半天摸了个空,正准备拿橡皮扔,金星鑫眉梢抽了抽,无奈地叹着气:

“哪门,写到哪儿?”

林杳毕恭毕敬地把自己的作业移过去。

这个人就是这样,好得没边儿了,心软得不得了,说什么都会答应,很难从金星鑫这里得到一个“不”字,哪怕提出的要求对他而言很为难,只要你多跟他说说,甚至都不用求他,他就会应下。

因为林杳现在年纪小,看待事物的态度都很单纯,觉得好就是好,好人就会有好报。

可这世界上的很多事都是说不准的。

这几天下雨,林杳喜欢到处跑,球鞋底下沾的全是泥巴,恰好林平的工程交差了,能回家待一阵儿,带她去换了一双球鞋,原来的那双就不穿了,扔在家门口的垃圾桶里,后来也不知道被谁捡走了。

这几天天气特别不好,晚上暴雨夹雷,震得房间窗户的玻璃都在抖。

林杳紧紧闭着眼,在轰隆隆的雷声里还能听见对面林平房间里传来响如擂鼓般的鼾声。

她想着该用什么东西塞住耳朵,但是用手使劲摁住耳朵,还是能听见;把手指头戳进耳朵里堵住,雷鸣声也还是会灌进去。

林杳从床上坐起来,光着脚跑进林平的房间,就趴在林平床边,也不吭声,看着那鼓起来的肚子随着呼吸一抖一抖的,伴着男人有节律的鼾声。

她有点乐,林平吸气,肚子鼓起来的时候她就坏心眼地给人戳回去,如此往复,乐此不疲。

直到林平被她戳醒了,睁开眼看见自己床边伏着一张人脸,吓了一跳,整个人从床上拱了起来,借着窗外渗进来的闪电的光才看清她的脸,然后迷糊着问:“我的天,是囡囡啊,半夜不睡觉跑我这儿来干什么?”

屋外又窜过一道雷,林杳吓得肩膀都耸了起来,林平看她这样也大概了解了情况,知道小孩子怕打雷,林杳睡觉轻,这么大的声响吵得人也睡不着。

他从床上下来,拉着林杳的手把人带回了房间里,摁开她书桌上的灯,在衣柜里找了一会儿,半天没找到,还特别纳闷地扣脑袋:“我记得去年过年的时候我拉着你去街上买了个耳罩的啊,被阿婆放在哪里去了?”

林杳坐在床上,晃了晃光着的脚丫,叹口气,提醒他:“爸,那都是前年的事了,耳罩被我不小心掰断了,阿婆就给扔了。”

林平想了半天,还不太确定:“前年吗?我总感觉是去年给你买的啊。”

林杳把两只脚聚在一起搓了搓,想蹭掉脚底板的灰,外面的雷声巨大,间或夹着闪电,她的声音就显得格外轻:

“你去年又没回过家。”

人声消失了,只剩下雨点啪嗒啪嗒掉落在窗沿的声响,雷声也歇息了一会儿。

林平慢慢转身看着坐在床边的林杳,一时有些无言,只蹲下来抱抱她,“嗯”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拍拍她的背,嗓音显得很沙:“对不起,爸爸跟你保证,以后每年囡囡过生日的时候,我都会回来,给你买个超——大的蛋糕,怎么样?”

林杳翘着嘴角笑了下:“买那么大做什么,我也吃不完呀。”

“你可以分给阿婆,和金家那两个朋友吃啊,也可以给妈妈带一点。”林平竖了一根手指,嘱咐着,“当然,要在不打扰妈妈的前提下。”

她知道的,她给蒋依发作业过去的时候,在阿婆的手机里看见了蒋依发的消息,说她最近认识了一个老师,人很不错,希望有机会能带给林杳见见。

林杳当作没看见,也没说什么,只默默把作业发了过去。

难过肯定是有一点的,但是这点难过也算不上什么,林杳没觉得蒋依开始一段新感情有什么不好的,可能是她从小被蒋依教得太好了,所以早早就知道“选择”和“权利”的意思。

谁都有选择更好人生的权利,就连林平都不会多说什么,还会让林杳尊重妈妈的选择的人生。

于是她点了几下头,应着:“我知道的,我会在妈妈不忙的时候去的。”

林平摸摸她的头,把窗帘拉上,回自己的房间找了个耳罩给林杳戴着,在床边守了一会儿,困得直打呵欠,等林杳睡着了才轻手轻脚地回去,拍开自己卧室的灯。

林杳睡得不安稳,就容易做梦,梦里没有鼾声,充斥着一道又一道困倦的呵欠声。

梦里的她看着面前大腹便便的恐龙,心想这恐龙一定困死了,不然怎么一直打呵欠。

白天睁开眼睛一看,看见自己的窗户前面多了个白色的圆头娃娃,林杳踩着凳子去够,看见一张被雨水泡花的脸,她觉得这眼睛鼻子嘴长得真够古怪的,比爸爸的肚子还古怪。

林平从外面进来,看见她捉着那只晴天娃娃,连连叫住她:“诶诶诶,你别给我扯断了,好不容易才做好的。”

林杳撒开手,好奇问:“这是什么啊?”

“这叫晴天娃娃。”

林杳的眼神更奇怪了,她是见过晴天娃娃,但是没见过这样的晴天娃娃。

一瞥眼看见林平好几个手指上都贴了创可贴,她又把嘴闭上了,不嫌弃这娃娃丑了,只说:“为什么不买一个?多方便。”

林平摸摸她的后脑勺:“老天爷被我的诚意打动,他会说:‘天呐,有一位虔诚善良的有担当的父亲为自己的女儿缝了晴天娃娃,真是太感动啦太感动啦。我以后就不再打雷吓那个小姑娘了吧。’然后呢,我们囡囡以后就都能睡个好觉了。”

林杳抿了抿嘴,想着林平是不是连她的岁数都记不清了,她也上小学了,怎么还拿哄三岁小孩这一套来哄她。

不过好吧,为了避免这位“虔诚善良有担当的父亲”难过,她就当自己信了,还特别夸张地把嘴张成“o”型,道:“真的吗?”

林平点头:“嗯嗯,当然是真的。”

林杳:“......”

爸爸你是不是真的不记得我几岁了。

结果当天林平就坐车走了,说工程上的事还要处理一下。

林平走了,但是雨季还没结束,晴了几天就又落雨,该打雷还是打雷,闪电还是窜得比谁都欢快,窗户一下一下地亮,林杳把自己蒙在被子里。

爸爸的话果然不能信,什么狗屁老天爷,根本没有被什么善良父亲的爱给打动。

被打动的只有她而已。

金友媛终于摆脱了幼儿园,上小学了,现在也会骑不带辅轮的自行车了,还仰着脑袋挺嘚瑟地绕着林杳骑了几圈。

“行啊你。”她摁住她的自行车后座,“那你现在可以载我了?”

金友媛哼哼了几句,说话的音儿跟跳舞一样:“没问题,我哥现在上高中了学业繁忙,以后他不去接送你上下学的时候我去,保准让你——”她撒手蹬着自行车,“安全抵达!”

林杳给她竖大拇指:“厉害!说得好!以后我就靠你了啊。”

金星鑫看起来确实忙了很多,他上的是市重点,晚自习要上到很晚,林杳平时放学的时间比他早了不少,他也没空再骑自行车接林杳了。

其实以前也不是他去接的,只不过有一阵林杳的那辆“小卡车”彻底歇了火,链条给卡断了,那一阵儿没车用,家跟学校离得又远,金星鑫就把这事儿给揽了下来,金友媛就轮到金父金母开车去接了。

后来就一直继续了下去,直到今年金星鑫上高中,两人的时间错开了,才没办法去接她。

金友媛载着她继续转圈圈,林杳默默“啧”了一声。

骑车的人疑惑:“怎么了?”

“没什么。”林杳叹口气,“往常四金哥载我回家我还能白嫖一瓶桃汁,现在是不行了。”

金友媛下意识追问:“为什么不行?”

林杳从车上蹦下来,敲敲她的头:“你就那点儿零花钱,我哪舍得让你请,自己留着花吧。”

说完她就溜回了楼上,金星鑫恰好放假在家,不过在写作业,林杳也没别的地方可以待,待在楼下和那些大人在一起又会觉得很尴尬,还不如待在金星鑫房间里躲个清净。

她翘着腿窝在小沙发里,双手举着他的课本,看着那些晦涩难懂的道理,很难想象自己以后也得学这些。

“四金哥。”她无聊地叫他,纯瞎聊,“你的名字里为什么那么多‘金’字?叔叔阿姨希望你以后大富大贵?”

金星鑫还在思考练习册上的题目,用手顶了顶嘴唇,分神回答着她的无厘头问题:“差不多吧,我妈希望我能有钱一点,有钱的话,可以给父母养老,还能养妹妹。”

林杳笑了下,调侃:“我也算在里面?”

他想都不想:“当然,咱俩也是从小玩到大的,你跟我亲妹妹没区别。”

林杳把摊开的课本罩在脸上,遮住表情,声音闷在书页后面:

“心意领了,但我可不需要你养,我妈说要自己活得精彩才叫精彩。”

“蒋阿姨?”金星鑫下意识问,“确实像她能跟你说的。”

这话说得让人纳闷,她把脸上的书扯下来,偏头看他:“什么叫‘确实像她会跟我说的’?”

金星鑫搁了笔,瞥了她一眼:“你身边的人,阿婆、你舅舅、你爸爸、金友媛,包括我,基本都是嗯......溺爱着你的,你说什么我们不都是有求必应?只有你妈妈会逆着你,给你讲道理,不然我感觉你现在早就野得不像样了。”

“哼。”林杳一撇嘴,从沙发上蹦下去,把教材合好搁回书桌上,“行喽,野孩子不烦你写作业了,写完了记得看看我的作业,我妈又要我拍照给她看了。”

她的手还没缩回来,被金星鑫抓了一下,少年的眉毛皱起来,挺严肃地问:“手腕怎么回事?”

林杳晃了晃,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这个呀,前阵子在舅舅的拳馆里练拳,打猛了,给弄折了,还挂了几个月夹板呢,现在都好得差不多了。”

她低着眼摸了摸那块儿的骨头:“就是骨头长得有些歪,突出来一点,不过影响不是很大。”

金星鑫还有些不信:“找医生问过了?不影响健康吗?”

林杳转了转手腕,像是证明给他看,“我好着呢。”

现在金星鑫不常在家,林杳也失去了个不嫌弃她烦的玩伴,放学以后就跑到舅舅的拳馆里待一会儿,只不过店面不大,也就一层的一个小门面,除去柜台就是铺着垫子挂着沙袋的练习场,林杳趴在柜台咬着笔头写数学应用题,舅舅就叼着一根烟靠在店门口,把烟灰往外点,免得烟味飘进店里来。

她注意力不集中,写一会儿就停下来,看着空荡荡的拳馆,偏头问舅舅:“怎么没人来啊?”

往常虽然也没几个人,但是好歹店里能有点人音儿,拳头击打在沙袋上那种哼哧哼哧的闷声,林杳喜欢听着这种声音写作业。

舅舅把烟头丢在地上,用脚踩灭,又捡起来扔进垃圾桶里,把着一副沧桑的烟嗓,怅惘地说:“现在人都不学这个了,咱这店开的位置也不好,这么深的巷子里,上哪儿招揽客人?这个月店里都没办过几张会员卡。”

林杳还不太能理解什么深巷招揽不到客人,什么店里的会员卡,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只粗略地知道大概是因为这店太小太破,没人来玩儿。

“没关系,你等等我。”她把笔丢在一边,“等我长大挣了钱,给你换个大店。”

舅舅还没来得及乐呵呢,林杳就举着自己刚拿回来的热乎的考试卷子说:“现在先帮我签个名吧舅舅。”

舅舅被噎了好久,走过来扯过她的卷子一看,好家伙,五十九分,怪不得一放学就屁颠屁颠跑到他这里来待着,是不敢拿回家。只好让他签个字。

“好听话倒是说得溜,我还以为你能考满分呢。”舅舅弯着腰签上自己的大名,“怎么回回都差那么一点儿就及格?你这五十九分还给我换个大店呢,等我入土了都等不到你的店。”

林杳把作业往书包里收,抽空回他:“谁说的,说不准我哪一天就突然生了灵智,成绩跟坐火箭似的直冲云霄呢?”

“再说了,”她把签了字的试卷塞进书包里,拉好拉链,背上,“我要是考及格了就拿回家让阿婆给我签了,还来找你干嘛?”

如果她考到九十分,骑自行车都要跑去海城找蒋依给她签;六十分就找阿婆;没及格才轮到舅舅签字。

林平的话......别说五十九了,她就算考九分回去,她爸都得把她抱起来飞几圈夸她真棒。

舅舅还怪担心的:“你这都要上初中了,这分儿我都替你觉得悬,你之前不还立下宏愿说要跟你四金哥考一个学校吗?”

林杳心虚地揪了揪头发:“这不还有半年嘛,我能考上的。”

她颠了颠书包,刚推开门往外走了几步,又突然不动了,在店门口站了一会儿,飞奔进来找舅舅,嬉皮笑脸:“舅,你家对面什么时候开了电玩城啊。”

舅舅瞄她一眼,哼一声:“瞧你那样儿,抽屉里,自己拿十块钱,不能拿多,你舅妈查账的。”

“得令!”她拿了个发卷的旧钱,背着书包跑去电玩城玩了几把,赢回来一箩筐游戏币,换了五十几块钱,跑去书店里给金星鑫买了几个精装笔记本,给金友媛捎了瓶哇哈哈。

看他俩以后还怎么说自己一毛不拔、只会白吃白喝,明明她有点儿钱都惦记着这俩呢。

剩下一点儿钱林杳就给自己买了个密码本,小孩子都喜欢这种,用个纸盒子装着,盒子上挂一把小锁,里面的本子侧边还带密码。

她这人三分钟热度,买回来兴致冲冲地写了一页,什么今天真开心,真是快乐的一天!

第二天倒也写了,“今天真开心,是快乐的一天!”

第三天......

她撒手不干了。

收了她几个精装笔记本以后,金星鑫说会尽力把她的成绩给捞上去,其实林杳自己心里也没底,死到临头了才乖了点,认真地听着金星鑫的话,金星鑫叫她写什么她就写什么,毕竟人家成绩好。

其实林杳觉得自己脑子还是挺好使的,就是不认真,写个作业心思就飘到山路十八弯了,惦记拳馆对面的电玩城、用粉笔画在地上跳房子的格子、还有公园外边的那家刨冰店。

后来还好把成绩拉了上去,踩着尾巴考进了金星鑫的那个初中,在学校里看见那么大一个红榜上还挂着四金的名字。

她抱臂,骄傲地点头,心想不愧是他。

初一那阵,她一到体育课就不爱动,对篮球啊羽毛球啊,什么球都不感兴趣,而且又热,每次老师一吹哨,她就偷摸溜到拐角,翻过矮矮的栏杆溜了出去,有时候是去逛小卖部,有时候是去书店里看会儿杂志。

看守书店的奶奶人很慈祥,戴一副长方形的老花镜,眯着眼睛看书,林杳光看不买,她也不赶人。

只不过呢,人脾气太好了就会受欺负,经常有几个浑小子跑来捣乱,把书的塑料封扯得一塌糊涂,还一边吃东西一边看,纸页上都脏脏的,哪里卖得出去。

林杳看见婆婆对着一摊子烂书愁眉苦脸,她想了一会儿,搬着个凳子坐在大门口,碰见那几个眼熟的就跟在他们后面,他们一伸手她就打回去,一伸手她就打,也不收着劲儿,最后一个人跟几个男生打成一团。

她怕这动静把奶奶的书摊给弄乱,就把人拎着到外面的场子里,撇着人的胳膊,还在地上滚了几圈。

这事儿当然被老师知道了,在办公室里把她骂了一通,说她怎么小小年纪不学好,一个女孩子居然跟别人打起来了,这像什么样子。

林杳的胳膊在地上擦破一块皮,又疼又痒,她也不敢挠,只敢在边缘蹭一蹭,低着头不满地咕哝:“是他们先挑事的啊,而且这有什么不像样子的,只有那种很听老师和家长的话、遇到事情不还手不还嘴的才是女孩子吗?”

“不然呢?”老师还在教育她,“你看班上其她女生,哪个像你一样啊,人家都多乖多听话,哪像你一样脏兮兮的,成天到处野,你妈妈就教你怎么跟人在地上滚着打架吗?”

这话说得让林杳有些受不了了,她咬了咬牙齿,腮帮子鼓起来:“你那是刻板印象,我妈教得好得很。”

老师冷哼一声,从手边摞起来的作业里找到她的和另一个女生的,摊开了让她自己看,手指在书页上点了点:“你看看你的作业跟人家沈文怡的,人家小女生写字工工整整的,多漂亮,你的呢,鬼画符。”

“而且,人家上体育课翻栏杆吗?人家上课的时候像你一样聒噪吗?你说你哪哪儿都不像个女生,我还是头一次遇见你这样的人,跟你好好说让你改,做个文静的人,像个正常女孩子一样很难吗?还跟我犟,一千字检讨必须写,明天放学前交到我手上。”

让她听你的话,但是你压根就没好好听她说话,她都说你那是刻板印象了,写字不好看、不文静就不是正常姑娘了吗?说话真典型。

林杳没跟她继续周旋,一千字的检讨也写了,通篇重复着一句话“我最大的错处就是在公共场合打人了,下次他们再去,我会偷偷打,其余的,我不觉得有错,我也是个正常女孩子。”

门口的小板凳也还是待在那儿,林杳有事没事都坐在那里,后来那群人举着个手机找她报仇,说要把照片洗出来贴到公告栏上让大家都认识她这个“暴力女”,林杳嘴角抽了几下,学乖了,把人拎到林子里去。

但这事儿当然还是藏不住,被告状了,第二次因为这事儿去老师办公室,老师说实在教不了她了,打电话让家长来教育。

那是阿婆第一次来学校向大家赔礼道歉,纤瘦的背弓起来,替她给正在气头上的老师弯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