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无里 作品

番外6(第2页)

晚上的时候林杳就坐在家门口的台阶上,随手扯着旁边绿化带里的草,扯成一段一段的,都洒在台阶上,看上去像洒在煎饼上的葱花一样,。

她把下巴抵在并拢的膝盖上,听见外门处传来几道自行车的车铃声,耳朵动了动,看见来人后又把头低了回去。

金星鑫还跨在自行车上,两只手交搭在车把上,侧头看着她,停了一会儿又从车上下来。

林杳咔哒一下把嘴里的糖果咬碎,扔掉手里的草茬子,拍拍干净,又把手撑在地上,身子往后靠,眯住一只眼睛,举着刚剥下来的糖纸对着路对面的路灯看。

“你今天怎么从这儿走?”她闲扯了一句。

金星鑫毫无介意地坐在她旁边,从兜里掏出个药盒,扔给她:“胳膊肘上的破口,擦点药,小心感染。”

林杳努了努嘴:“擦过了,一回来阿婆就给我擦了药了,只不过被我不小心蹭掉了。”

她又好奇:“你怎么知道我受伤了,我在学校打个架还能传到你的高中不成?”

这事儿挺玄乎的,林杳还以为自己有那么大名气呢。

金星鑫叹出一口气,把药盒打开,拧开盖子,翻过来戳破一个口,然后挤在她胳膊肘上涂开,边给她抹开边说:“金友媛说的,说你今天打架,还是阿婆把你从学校领回来的。”

他拿沾了药膏的手点她的头,一股中药味儿,呛鼻子。

林杳的脑袋往后仰了仰,差点躺下去。

“你也觉得我做错了?”她有点不高兴,用脚尖踢着地上一节一节的草段子。

林杳说话的声音还是挺平静的:“他们说我不像正常姑娘,正常姑娘不打架不挑事,写一手好看的字,可我都不行。”

金星鑫偏头看她一眼。

道路两边的灯忽闪忽闪的,底下聚了一团飞蛾,在地面上投影出翅膀的影子,从飞蛾翅膀缝里渗出来的一些光就斜斜地照过来,泻在两个人身上。

“那你怎么想的?”他温声说。

林杳眨了几下眼睛,“我觉得我挺正常的。”

“那不就得了?”

今天被批评了一天,难得碰见一个理解自己的人,林杳古怪地看他一眼,疑惑道:“我还以为你也是来批评我的。”

金星鑫斜她一眼:“从小到大,我什么时候批评过你?只要不触碰道德底线,我不都支持你了?”

林杳笑:“你底线在哪儿呢?”

四金啊,就是那种......就算自己身上只有五块钱,也会掰成两个两块五,给她和金友媛买吃的玩的的人,自己就跟没有什么口腹之欲一样,看着她俩吃喝,就算有多余的钱也存在那儿不动,说下次还能接着花,结果到了下次,还是让给她和金友媛了,一点零花钱都没花在自己身上过。

金星鑫也坦诚道:“不知道,反正到现在,还没碰到过那种触及到底线的情况吧。”

他看着对面的路灯,眼神清亮柔和,唇角带着一抹笑意:“我呢,就觉得,以后只要我爸妈,我的两个妹妹,过得好,过得开心,那我这人生就挺丰满的。”

这跟蒋依教给她的不一样,林杳有些不大理解,就多问了一嘴:“你不为自己活吗?”

少年歪了下脑袋,侧脸在昏暗的路灯下发着光,眉毛、眼睛、嘴角都是弯着的,在笑,浑身散发着柔和的、毛茸茸的气息。

“这世界上呢,有人能选择为自己活,也有人能选择为别人活,我是后者。”他停了一下,把视线移远,“我为你们活。”

屋子里的阿婆出来寻她,林杳应了一声,从阶梯上起来,捏着那管药膏在手指间转了几圈,回头对金星鑫说:“行,我去睡觉了,你也早点回家,毕竟你们早自习那么早。”

金星鑫跟她比了一个“ok”的手势。

快放寒假的时候,林杳听自己班上同学说附近有一个小型的游乐场,设施不多,但是离得近,门票也便宜不少。

林杳计算了一下,她过年领了不少压岁钱,是可以好好消费一番的。

还能把金友媛带上一起,这小孩还没怎么去过游乐场,但是这时候金星鑫已经开学了,应该是不能带上他了。

她偷偷跟金友媛计划着,把自己的红包都拿出来,里面有不少红票子,林杳弹了弹自己收到的红包:“我收了不少钱呢,你的呢?”

金友媛摊摊手:“都给我妈了。”

闻言,林杳摇头叹息:“啧啧啧,果然是没有自主权的可怜小孩儿,没关系,林杳姐请你,我们就去......游乐场怎么样?”

金友媛眼睛发亮,但是还是有点顾忌:“远吗?我的寒假作业还没写完,作业没写完的话,我妈肯定不让我出去玩的。”

林杳晃了晃手指:“没关系,我帮你偷偷溜出去,你就跟着我就行了,然后我们早点回来,就说我把你带回家补课了,怎么样?”

金友媛笑了,点点头:“没问题!”

当天,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林杳找了个借口把金友媛带了出来,说是去自己家补习,实际上就是溜去了小型游乐场。

唯一没按照计划走的,大概就是那天走到中途突然下了好大的一场雨,林杳拉着她跑去便利店里买了两把伞,金友媛小小的身子被伞面笼着,很费劲地擡了擡,露出眼睛,无比担忧地问:“林杳姐,这还能去游乐场玩儿吗?”

林杳看了看四周,“嗯嗯”点头:“没事的,那边是室内设施,不会淋到雨的。”

她们临近中午的时候才到,在里面待了几个小时,玩得特别累了,又饿又渴,林杳掐着时间:“大概四五点的时候我们就回去,现在我去买点儿吃的吧,太饿了,你坐在这儿不要乱跑啊。”

这里面就几家买吃食的,基本都是炸鸡排和烤串之类的东西,因为店铺太少,所以都大排长龙,金友媛扯着她说想跟她一起去,林杳看了眼那边拥挤的人群,为难道:“那边人好多,我怕你被挤没了,这里没几个人,你就待在这儿,我很快就回来找你。”

说是很快就回来,但是毕竟还是要按顺序排队,排了快半小时才排到她,林杳都快饿扁了,拎着一大袋子东西回来,结果找了好一圈,都没看见金友媛的人影。

林杳有点慌,在原地等了一会儿,猜想着她会不会去上厕所了,又去厕所找了一圈,叫着金友媛的名字,却还是没人应话。

她心里突然咯噔一下,感觉像有人往自己的心脏上压了一块石头,憋得人喘不上来气。

林杳先跟游乐场的工作人员报备了一下,广播里开始播送寻人的消息,她又绕了整个游乐场找了好几圈,还是没有找到金友媛的人影。

天都快黑了,人还没找到,工作人员说小孩子会不会已经出了场馆了,林杳一下子就懵了,场馆外的地方可太大了,她要怎么找......

手里买的烧烤早就凉掉了,被她胡乱扔进垃圾桶里,林杳咬着大拇指走来走去,最后还是借了工作人员的电话给金星鑫打了过去,把事情说完以后又哽咽着说了一串“对不起”。

“......我、我没想到我会把人弄丢,我不知道怎么办,我、我现在去报警吗?”

电话那边沉了很久,随即传来窸窸窣窣的,像是在穿衣服的声音,林杳能听出来金星鑫的声音很低沉,第一次这样严肃:“没到二十四小时立不了案,但是可以先跟警察说明一下情况,把地址告诉我,我们一起找。”

天已经完全黑掉了,林杳顺着场馆外面的人行道走了很久,喊着金友媛的名字,嗓子都叫干了,到后面已经叫不出声音了,咳嗽了好几声,扶着斑马线旁边红绿灯的柱子干呕了几下,她艰涩地咽了下口水,又擡着步子继续走。

差不多凌晨十二点的时候,林杳还是去了警察局,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下,希望能帮她找,结果值班的警察听完以后回答:“走失的小孩叫......金友媛是吧?她的家人几个小时前已经来报过案了,听说刚刚已经找到人了啊。”

警察不太确定地看了看另一个值班的,向他求证:“是吧?”

林杳浑身上下的劲都被卸了下来,她塌着肩膀,觉得终于松了一口气。

另一个人也不太清楚,给小刘打了个电话过去。

林杳刚咽下一口热水,喉咙嘶哑着,走了太久的路,人也累得不行了,脚底板都快磨穿了,她精神稍微有些飘忽,又听见电话对面的人说:“呃......这个,人是找到了,但是这个情况......不太乐观......”

听见这话,林杳刚刚松懈下来的神经顷刻间绷紧,绷得快断了,她不管不顾地站起身子来,拿着电话就问:“在哪儿找到的?”

电话对面听她这个语气,估计也知道她可能是小孩的家属,就把地址报了过去。

林杳打了个车,出租车停在巷子口,她从车里冲出来,看见那边围了乌泱泱一圈人,有看热闹的,有扼腕叹息的,有咂舌的,有维持纪律的警察。

她一步一步踱过去,拨开撑着伞的人群,眼睫上挂着的水珠模糊了她的视线。

林杳一遍遍擦掉眼睛上的雨水,视线却还是一遍遍模糊,她后知后觉睫毛上挂着的也许不是雨。

雨才不会像这样滚烫。

四肢一时间变得有些无力,她看见倒塌一片的垃圾桶,散落在雨水里的垃圾发出难闻的气味,在斜倒的垃圾桶旁边蜷着一个人,身子还在不停发抖,身上没有一件衣服。

围在边上的警察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低语着:“小孩儿不让别人靠近,一过去就大喊,我们也不敢动啊,怎么把人带走?”

林杳抽了抽鼻子,她有些腿软,在对街不太亮的路灯射过来的微光下看清金友媛身上显目的红痕,一下子就跪了下去,地上的沙砾戳着她手心的皮肤,林杳一步步蹭过去,金友媛的眼睛睁不开,但是听到声音就开始哭,开始大叫。

林杳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盖在她身上,用沙哑到发不出声音的嗓音一遍遍重复:“是我,我是林杳姐,是我,不是别人......我来找你了,你别怕。”

金友媛说不出话,只是哭,但是终于不喊叫了。

警察觉得可以把孩子带走了,这时候金星鑫飞奔过来,苍白的手指上挂着雨水,一滴滴掉落在地面。

他一遍遍安抚金友媛,说话鼻音很重:“......我是哥哥,我带你回去,好吗?”

金星鑫用自己的衣服裹着金友媛,把人抱起来,林杳的手还撑在地面上,身上的衣服被雨水全部浸透,新换的运动鞋里都灌满了脏水,她低眼看见聚成股流往下水道的水,看见水流冲走了金友媛出门前还穿着的衣服。

她冷得快没了知觉,肩膀一下又一下地抖,瞳孔还难以置信地收缩着,像是觉得这都不真实,这一定都是假的。

可能她现在活在糖纸对面的世界也说不定,现实中,金友媛一定还好好的。

她还记得金友媛以前蹬的小自行车,跟在后面一遍又一遍地叫她“药药姐”;记得小孩子眼巴巴地趴着小卖部的柜台,扯着自己的衣服说好想喝一瓶哇哈哈,特别可怜地说自己只喝一小小口就好;记得金友媛好不容易会骑没有辅轮的自行车后,说的第一句话是以后要接送她上下学。

金友媛很喜欢玩粘土,林杳和金星鑫两个人一起凑了凑零花钱,给她买了一整套软陶工具,小姑娘不上课的时候就窝在房间里捏小人,林杳的书桌上全是她捏得小娃娃,摆了两排。

林杳被警察扶起来,她浑浑噩噩地回去,走到金家的大门口,伏着身子跪了下去,屋檐上挂着的雨水一滴接一滴地落在她背脊上,像是要钉穿她的身体。

她感觉到一股尖锐如实物的痛楚,从干裂的喉咙穿透到四肢百骸,泛起一股铁锈般的咸腥。

林杳张着嘴,声音很低:“对不起......”

金父把客厅里的窗帘拉上,不愿意看。

金母在家哭了很久,林杳能听到从门板后面传来的大喊大叫:“为什么要原谅她?!我不原谅!你说她把媛媛带出去,她跟我们任何一个人说过了吗?她说过了吗!”

“......我、我的女儿就该死吗?一声都不吭,就把那么小的小孩带出去,又看不住,我......我的媛媛还那么小,你让她怎么办,让我怎么办啊?啊?我的女儿以后怎么办啊......”

金母大哭着,语不成调。

“她要跪就在外面跪着!我不会去叫她起来的,我们家平时对她还不够好吗?做什么要这么报复我们啊......如果我上辈子欠了谁的,该让我还!犯什么罪为难我的孩子啊。”

林杳一动也不敢动,眼泪成股掉在自己的手背上,脑袋里嗡嗡的,一片混沌。

一团乱麻之间,林杳模模糊糊听见了金星鑫的声音,没什么力气:“妈,您休息一下吧,别喊坏了嗓子,妹妹还在医院,粥煮好了吗?给媛媛捎过去,她吃甜的,多放点糖。”

屋子里的声音消停下来,林杳听见门把被拧动的声音,金星鑫耷着眼睛,说话轻轻的:“你回去吧,这样容易生病。”

林杳仍旧固执地低着头,哽咽:“我......”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我会跟爸妈好好说说,如果媛媛允许的话,你可以去医院看看她,如果她不愿意的话,你暂时先别过去,等她情绪好些了再说。”

他像是不愿意多说话了,嗓音嘶哑:“先回去吧,我们家......现在没人能送你了。”

金星鑫两只手扶着她的胳膊把她撑起来,林杳的膝盖有些麻,站不稳,跌了几步,金星鑫从自己家的伞桶里抽出一把伞,撑开,塞进她手里,不再多言地冲她挥了挥手,让她回家。

林杳不敢睡觉,一闭眼就能看见被雨水灌满的小巷,半夜里开始莫名心慌,烦躁地开始咀嚼自己的头发,开始莫名其妙地大哭,哭湿半边枕头。

其实都是她的错,金友媛那么信任她,对她那么好,却因为自己的疏忽让这么一个好孩子沦落到如今的下场。

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的错,如果被扒光了躺在巷子里的那个人是她自己......也比是金友媛好。

她小心翼翼地问了几次,金星鑫才找到机会,趁金母不在的时候让她过去看一眼。

林杳不敢进去,只敢站在外面,从门缝里偷偷往里看一眼,她怕金友媛恨她,不想见到她。

病房里,金星鑫守着金友媛,手里捧了一本书,正在念。

她在外面站了好一会儿,再擡眼的时候对上了金友媛的视线,林杳下意识想躲避,却又看见她对自己招了招手。

房间里很空,金星鑫正准备合上手里的书,金友媛捉住他的手,指了指林杳,示意让他把书给林杳。

林杳有些木讷地坐下,用干巴巴的嗓音继续念了下去,念着念着就开始哭,眼泪砸在纸页上。

金友媛开了口:“哥哥说,你不是故意丢下我的,我也不想怪你。”

林杳动了动嘴唇,牙齿却像挂了几千斤重的铁块,擡不起来,只能蠕动一下嘴皮子,重复说着那句“对不起”。

“林杳姐,我不怪你。”金友媛一边勉强地笑,眼泪一边顺着她眼角掉下来,“但是那天,我真的等了你好久呀。”

“但是你最后真的来找我了,所以我又没那么生气了,但是我没办法......没办法完全原谅,那就罚你,要像以前一样对我好,要像以前一样喜欢我,行吗?”

林杳双手攥住金友媛的手,泣不成声。

她的情绪缓不过来,金星鑫给她倒了杯热水,抽了纸巾给她擦眼泪。

在所有人都因为这件事感到情绪崩溃的时候,只有金星鑫一个人沉默地扛着,照顾着所有人的情绪,安慰崩溃的妈妈,照顾受到创伤的妹妹。

林杳不知道,不知道他有没有在夜里偷偷地哭过,但林杳始终记得,那晚在阶梯上,金星鑫陪自己坐着,一边微笑一边说他想让身边的大家开心无忧,说他为了她们而活。

但是现在,是她让金星鑫守护的家人落到如此地步,捏碎了这个人一点一点搭起来的幸福。

金星鑫没有再上学了,在家陪金友媛,她的情绪不稳定,从那以后就不想见人,也不敢出门,只敢躲在自己的房间里,只跟自己认识的人说话。

其实很多时候,林杳能够感觉出来,这个小孩在强撑着,其实她的内里已经碎掉了,但是她怕扎伤别人,于是跟家里的大家说话都温温和和的,尽量假装自己像个没事人一样。

但是一到晚上,金友媛就会大哭,她受不了黑夜,也受不了下雨,都得金星鑫和金父金母作陪。

没有任何原因,林杳就像跟金友媛共频了一样,她白天也挺好,能正常上学吃饭,跟人交谈,只是话变少了很多,有了许多顾忌,觉得自己以往太肆无忌惮了,所以才做出那么蠢的事情,后来就再也不敢像以前那么混了,别人说不能做的事,她也真的不去碰了。

一到夜晚,林杳就睡不着,要吃药,如果运气不好,碰到下雨天,那药物在这时候都没什么用了,会睁眼哭到天亮,头发被她咬的乱七八糟,林杳在某一个早晨起来,站在镜子面前,就用剪刀把头发剪掉了,甚至懒得去找一个专业的理发店。

林平因为金友媛的事,难得在家待了一段时间,他看出林杳情绪的不对劲,领着人去看了医生,回来的时候就多了一个小药盒,她把那玩意儿当糖丸吃,吃了情绪就没那么激动了。

后来林杳在学校里碰见过几次霸凌事件,在学校那乱糟糟的厕所里总能听见小小的啜泣声,她站在洗手台的镜子前面安静了一会儿,这个时候才明白:

人太好是不行的,好人是不一定会有好报的,因为厄运总会无缘无故找上门来。

金友媛不是好人吗?金星鑫不是好人吗?被锁在厕所里殴打的那些弱小都不是好人吗?

那这些人的好报又去哪里了呢?

她洗了很久的手,从兜里掏出纸巾擦干,然后转头,敲击着厕所隔间的门。

“要纸吗?”林杳说。

里面的人畏畏缩缩地拧开门,把手伸出来,林杳低眼看见她手臂上一串如梅花般青紫的痕迹。

沉默,沉默。

她把纸递了过去,手指卡在门缝里,冷静着问:“谁打的你。”

厕所里的人不敢说话。

“我只问你这一次,如果你愿意继续被人欺负,不敢声张,愿意继续忍下去的话,我也帮不了你。”

李佳丽一边呜咽着一边报出了名字,林杳跟她说让她先回教室上课,转身就准备走,李佳丽从后面扯住她的校服,两个眼睛哭得肿起来。

“你、你要去跟老师说吗?她们的父母都有关系的......”

林杳把人从地上拽起来,拍拍她衣服上的水和垃圾袋,低着眸子,“不说。”

李佳丽有些懵:“......那你怎么......?”

林杳没搭腔,背着身子挥了两下手。

公告栏更新了,林杳的处分一张接一张,旁边是考试的红榜名单,林杳的名字也还是挂在第一个。

表扬和批评的都是同一个人,说闲话的人就多了,总有人觉得两方面一定有一方面是假的,她要是是打架斗殴的小太妹,就不会是年级第一的好学生;要是是年级第一的好学生,就不可能是成天打架的太妹。

信前者的,就觉得她的成绩一定是作弊的,说不准老师怕她,给她透题,觉得她一个人怎么打得过那么多人,肯定在外面有“好哥哥”帮衬着她教训人。

林杳的名声越搞越臭,知道真相的也都是胆子很小的,不敢吱声。

直到遇到白柠以后吧,这人洋洋洒洒地写了好几千字的小作文,贴在林杳的处分单上,拍着板子吆喝:“麻烦大家都看看清楚,我写了一个晚上的,事情的起因、经过、结果,都写上去了,那几个欺负人的都转学了,要是林杳那么坏,她还能留到现在不成?”

林杳站在楼上的走廊里,靠在护栏往下看,能听见她很大的说话声:“人家行得正坐得端,干干净净。造谣者,小心掉舌头。”

有的碎嘴吐槽:“她是你什么人你就护着她,你是她小跟班吧。”

白柠哂笑一声:“一看你就没好好读过几本书吧?我呢,虽然记性一般般,但是之前看书的时候,背了三四五六七八遍,把鲁迅的一句话给记下来了。”

“今日我若冷眼旁观,他日祸临己身,则无人为我摇旗呐喊。”

白柠拍拍手上的灰:“你这么能,希望有一天别人造你的谣的时候,你找不到任何一个人能当你的喇叭。”

打了上课铃,林杳离开了走廊,嘴角翘了翘。

说实话,从金友媛的事情发生以后,她好久没有这样笑一笑了。

林杳没事儿就去陪金友媛,那阵子金星鑫经常外出,问他去做什么他也只是疲惫地笑笑,摸摸她的头说什么也没有,就是出去溜溜。

她以为金星鑫心情不好,要出去透气,于是也没再多问。

毕竟在家里闷久了也不是个事。

金父金母都有自己的工作,金星鑫说自己要出去,于是在家守着金友媛的任务有时候就落到林杳身上。

一开始金母还很顾忌,对她的态度很冷漠,也不想让林杳去陪金友媛。但是时间长了以后,她看见林杳对金友媛是真的很上心,性格也大变了,不像以前那么粗枝大叶、上蹿下跳的,渐渐也不再多说什么。

金友媛在家一直闷着,林杳在桌子边上写作业,她就窝在沙发里看电视,时不时瞄一眼林杳,在放gg的时候问她:“林杳姐,上学好玩儿吗?”

林杳的笔一顿,很勉强地翘了翘嘴角,违心地说着:“好玩儿啊,可以交到新的朋友,有更多的人陪着自己。”

金友媛沉默了好一会儿,眨眨眼睛:“我如果没停学的话,现在应该也快小学毕业了吧,我之前......好像也说要跟哥哥上一个学校来着。”

林杳心里一动,从这话里咂摸出什么意味,追问着:“你愿意继续去学校了吗?”

“我不想像现在这样。”金友媛抠了抠遥控器上的按钮,电视机的页面不断闪烁着,“如果我一直待在家里的话,哥哥为了我,也不去学校了......我想让哥哥继续上学。”

“那等爸爸妈妈和哥哥回来了,你跟他们好好说。”

“他们怕我出门有危险,怕我有阴影。”

“怕是怕,但是大家也都期望你能推开这扇门,去摸摸外面的空气。”

金友媛沉默着,没说话。

但是没几个星期,金星鑫就告诉她,已经给金友媛办好了入学手续,她明天就能背着书包去学校了。

因为怕她失联,金母给金友媛买了电话手表,时刻嘱咐着一定要随身携带,有事就打电话。

金友媛把林杳的号码设置在第一个,她说没有什么别的原因,只是因为那时候是林杳第一个脱下了衣服,第一个抱了她,第一个跪在她的身边大哭的人。

只不过金友媛好久都不上学了,学业上有断层的,林杳没事的时候就会去帮她补一补,检查一下她的作业。

她的书包里装着那个几年前买的密码本,密码设置成了金友媛的生日,那一阵子心情特别抑郁的时候,就会在吃完药以后写日记,曾经三分钟热度的人也开始坚持不懈。

其实林杳后来的症状好了不少,药盒空了以后也没在续了,晚上偶尔也能不做梦地睡一晚。

但是再后来的时候,到了一个新的转折点,她发现金星鑫越来越瘦,时常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地出门,大夏天也不例外。

下雨的日子里,金友媛就会格外害怕,伏在矮桌上写题,写完了就拿给林杳看,林杳在雨天就会来陪她一整天。

她刚打了一个叉,又看见金星鑫穿着一身雨衣准备出门,脸用口罩捂得严严实实的。

那一刻,林杳说不上来的心慌,她伸了手,扯住他的雨衣,右眼皮狂跳不止。

“外面下雨了,你要去哪里?”

金星鑫回了头,像以前一样对她微微笑,温润的眼睛弯起来,看看她,又看看金友媛,轻声道:“没事,我出去买点东西。”

林杳总有什么不好的预感,攥着他的雨衣不松手,抿了抿唇。

金星鑫有些无奈,捏住她的手腕,把她的手扯下来:“怎么,现在我也不能自己出个门了?”

他的眼睛低下去,语气轻飘飘的,林杳听出一股莫名其妙的脆弱感,像即将被风吹散的一朵蒲公英:

“放心,我马上回来,照顾好媛媛。”

她看见金星鑫雨衣后面的兜里鼓出一大块,在玄关处穿鞋的时候,伸出去的手腕上还缀着那串她串的多宝串。

每一颗珠子,都代表平安。

大门被打开的时候,她听见屋外剧烈不止的暴雨声,关了门,狂跳的右眼皮终于停止。

可是那一整晚,他都没有回来,林杳也不放心,迟迟没有离开金家。

左等右等,等来警察打给金母的一个电话。

在同样的巷子,他倒在同样的地方,苍白细瘦的手腕上是断掉的珠串,五颜六色的珠子散落在他手边,被浓稠的血水浸透。

经年又一场大雨,冲刷着所有的痕迹。

林杳像得了失语症,发不出声音,她看看金星鑫的脸,想起他说过的很多话,想起他扣扣嗖嗖省下每一分钱,说要留给他的两个妹妹,说他不想为了自己而活。

好人为什么没有好报呢?

那个猥亵了金友媛后把人丢在垃圾桶的人,那个往金星鑫身上捅了这么多刀子的人。

他,又凭什么得到好报呢?

林杳擡擡眼,看见巷子对面的小区保安室里,被雨气模糊的身影,看见巷深处的摄像头,看见压低鸭舌帽,匆匆从巷口走过去的小男孩。

如果好人都沦落到这种境地 ,那伤害过他们的人。

就罪该万死。

写得我要哭崩溃了,流的眼泪不亚于我当初看《素媛》的时候,真的是写两句就要趴着哭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