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无里 作品

番外5

番外5

【小白视角*分开】

家里堆了几个邻居送来的南瓜,美国一到万圣节就大肆操办,夜晚的路上多了很多打扮得很华丽的小孩,拎着自己的袋子敲开邻居家的门要糖。

沈郁白把那几个南瓜放在桌子上,进了厨房,这一块地方他都没来过,平时都在车队里吃饭,家里的餐具和刀叉基本都是崭新的。

他随便拿了把小刀,像模像样地在南瓜上画脸,几分钟后又凝滞住,觉得这图案越看越眼熟,再扭头一看落地窗边上挂着的一排白色的晴天娃娃,眨眨眼,明白过来。

原来他画脸都一个样,那一百个晴天娃娃的脸跟这个南瓜共用了一张丑脸。

沈郁白没心思继续刻南瓜,连节日气氛都懒得装点了,别人家里都精心装扮了一番,在屋门口点上了南瓜灯,餐桌上摆着丰盛的晚餐,一排亮光里只有他家是黑灯瞎火的,一盏灯都不开一下,兴致缺缺地把刀扔在一边就打算回房间睡觉。

刚趿拉着拖鞋走了几步,大门被轻轻敲了下——每年这时候都会有来要糖的。

算着日子,沈郁白刚搬来这里的时候,隔壁家的小孩才刚学会走路,好几年过去,人家已经在上小学了,会像机关枪一样吐英文字母,往他家荒草丛生的后院里扔足球。

但他没什么太大的感觉,日子一天天过去,每天活得都一成不变,该吃饭的时候吃饭,该睡觉的时候睡觉,白天训练,晚上在梦里偶尔跟她见个面,不过不经常,梦是不受控制的,有的时候白天总是想到她,晚上却又梦不见;白天忙得没空想了,林杳就在他的梦里来提醒他一下。

看吧,多奸诈,都分手了还总来提醒自己,把那一点点回忆与爱勾得穿膛破肚,没了那些,他好似就剩下一张皮。

门口的小孩还在敲门,沈郁白顺手拎起客厅桌子上的糖罐子,松松转开门,一副困得要睡着的模样。

“take it and go.”

(拿了就走。)

扮成吸血鬼模样的小男孩探头瞅了一眼,耸肩叹气,无比嫌弃地说怎么又是这种糖,一点也不好吃。

去年、前年、大前年、大大前年……每年他来要糖,这邻居就扔给他一罐子五彩斑斓的小糖果,包装看着的确好看,但味道极其难忍,甜过头了就发苦,带回去都没有人吃。

“行吧,今年我就不找你要糖了,明年记得买好点的糖,老兄。”小孩挥一挥手,扯着自己黑色的斗篷就跑向别家门口去了。

沈郁白懒得理他,不要就算了,他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搞来这些糖。

他随手拎着玻璃罐,糖果在罐子里四处敲击,泛起海浪盖在沙滩上的声音,沈郁白站了一会儿,又安静地坐在餐桌前,低眼剥了几颗糖塞在嘴里,然后又拿起刀在南瓜上刻。

耳朵里听见周围几户人家在家里办聚会的声音,热闹非凡,而他只是开了一盏灯,默默刻着自己的南瓜,吃到一颗水蜜桃味道的糖果,他心思一飘,想起冰箱里还有不少桃汁,这个牌子的桃汁比以前林杳在沈家喝的要甜一点,如果有机会的话,带回国应该不错。

如果有机会的话……

有机会也没用,林杳不会要的,她不喜欢自己,对自己只是一时的新鲜,知道两人走的道路不同以后,就一点也不坚持了,松手松得爽快。

不,也不能这么说,她根本就没有想过要抓一抓自己,何来松手这一说。

手指蓦然间感受到一阵刺痛,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觉指尖被刀子割得流血,血珠顺着苍白的手指滴到南瓜上。

沈郁白放下刀,盯着冒血的手指看了几秒,想着,如果这个时候给林杳拍一张照片,说自己因为想到她,连刀尖戳进手指都没注意到,转过头时血已经流了一滩,那有没有可能,她能回他一句

他顿了几秒,用很轻很心不在焉的语气喃出一句:

“太可笑了。”

从小到大,他要什么都有,想什么都能做到,什么时候有过这样卑微的念头。

沈郁白随意用卫生纸擦了一下,扔下刻了一半的丑南瓜,回了卧室把自己裹在棉被里睡觉。

第二天去车队里训练,他草草扯了个创可贴把手指包起来,车队的吉姆看见他摘了手套以后的手,忧心忡忡地问他怎么回事,沈郁白随口答了一句不小心。

吉姆扯着他的手检查了一下,说着:“可不要耽误比赛啊。”

沈郁白把头偏了下,挺轻地扯了扯嘴角:“知道了。”

手腕上翠绿的手串被吉姆看见,他颇新奇地细细端详着,惊喜问:“嘿,这手链真漂亮,你在哪里买的?”

“不是买的。”

“手工做的?要不卖给我吧,我祖母可喜欢中国的玉了。”

沈郁白的表情慢慢淡下去,把手撤开,吐了个“我不”,直接走掉了,无论吉姆在身后怎么喊他都装作听不见。

车队的训练时间还没结束,沈郁白径直去换衣间把赛车服换下来,垫在长椅上,躺了上去,用胳膊遮复住眼睛,另一只手垂下去,耷在地板上,漫不经心地敲击着。

一下,两下,三下,停住,摸进口袋,眼睛都不用看就知道怎么拨出那个号码。

手机扬声器里发出几道嘟音,遮在眼皮上的胳膊还没有撤下,手指跟着这几声嘟音握紧又松开,牙齿咬合在一起。

电话接通了,沈郁白的手霎时间握成拳头,其实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也没什么事找她,如果林杳真的应声了,他要怎么做才好呢?

说昨天万圣节有人说你喜欢吃的那种糖不好吃,他气死了;说他在美国的家里屯了很多新品牌的桃汁,你要不要喝;说自己的手昨天被刀割破了,特别疼;说别人想买下你给他串的手链,他理都不想理这个人。

还是要说,林杳你怎么这么绝情,一周都不来他的梦里。

无数种想法在心尖上盘桓,松开咬住的牙关,还未说话,就听见对面疑惑地问:“喂,您是谁?找我有什么事吗?”

……不是林杳的声音。

沈郁白皱起眉,偏头看了一眼,拨的号码没错,但是听对方的口气,这个号码估计已经换人了。

他瞬间觉得有些哑然,沉默半晌才冒出一句:“不好意思,打错电话了。”

以前沈郁白也打过几次,林杳会接通,但是不会说话,两个人都保持着沉默,只能听见模模糊糊的呼吸声,然后就把电话挂断。

这举动有点傻,但是当下一次他再打过去的时候,林杳也会接,两个人之间有着十三个小时的时差,有的时候林杳那边可能已经是半夜了,电话却还是会被她接通,那次是她唯一一次说话,说的是:“别打了,你应该有自己要做的事吧?”

她总是认为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可能都像她一样,目标清晰,开着车就直奔自己的终点。

但其实不是的,很多人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要做什么,明天要怎么活,要在理想、生活、爱情里选择哪一个。

沈郁白当初选择出国也只是不想让自己成为林杳看不起的那种人,想像她所想的那样活。

但出国后的每一天,后悔都在一点点加深,想着当初要是他再坚持一下,是不是结果就会有所不同。

万圣节过后,临近过年的时候,沈郁白去买了几卷毛线,平时车队没训练日程的时候,他就窝在家里学怎么织毛衣织围巾,以前帮林杳补毛衣的时候手艺生疏,比不上林杳阿婆的工夫,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惦记着这个事,在家研究了几个月,织的东西堆了半个衣柜,也用不上。

等他技术成熟了以后,沈郁白按照记忆里的样子把林杳的那件毛衣织了出来,按照自己的尺码织的。

家里没有人声,药药没活过今年冬天,送去医院里,兽医说是自然死亡,于是家里就更没有声音了,只剩下窗外簌簌落雪的声音,昭示着新年的来临。

沈郁白在家也不说话,也不愿意和别人社交,除了训练就是在家里织毛衣,织完以后也不穿,就叠好放在衣柜里,一次也没有拿出来看过。

新年当天他在街上买完东西,走在马路边上遇上骑着摩托车抢劫的人,拽着他的包不肯松手,争执间挣断了手腕上的珠子,沈郁白的脑袋空了两秒,直接松了手,任由那两个人开着摩托车跑走,还炫耀般地对自己做鬼脸。

但他已经没心思管了,只是蹲下身去捡自己的珠子,圆形的珠子砸在地上的雪水里,有的滚了很远,他就沿着街一点点地找,手指在雪地里翻来覆去地拨,指尖冻得有些发麻,才找齐那十七颗珠子,只不过有的不小心被人踩过,已经裂了。

这个点基本没有还在营业的珠宝店了,沈郁白开着车跑了三十多公里,才找到一家,老头拿着碎掉的珠子左看右看,然后呵呵地笑:“这一定是你女朋友给你串的吧。”

他一怔,冻红的手渐渐恢复了知觉,无意识地蜷起,指甲抵在手心里,嗓音发干:“为什么这么说?”

“这颗是月光石,是恋人石啊。”

在老头说出这番话之前,沈郁白没有想过,也许在曾经的某个瞬间,林杳可能也怀揣着一点真情,给他串了这个手串,可什么都没跟他说过。

在大部分时间里,沈郁白都不相信林杳对他是有过真心的,但是又会在记忆回溯的时候动摇,觉得她似乎也不是那样无情。

沈郁白在店里找齐了那些珠子,老板说可以帮他串好,他拒绝了,揣着几颗小小的珠子回家,只点亮卧室书桌上的一盏小台灯,眯着眼用细绳一点点地串起来,手边还搁着那本他曾念过无数次的诗集。

他费尽心思复原了这串手串,在真正串好的那一刻又感觉到有什么不一样,盯着那串绿色的手串的时候突然变得极度焦躁。

不一样……这跟林杳送他的那个不一样。

明明是一样的品种,差不多的成色,但就是有什么感觉变了,让他极度不甘心。

沈郁白把手串扔进抽屉里层,冷着一张脸,把书桌上的诗集、金友媛送她的那三个小人、手机壳后面夹着的符纸全部扔进了这个抽屉。决心不再打开。

他摘下落地窗上挂着的所有晴天娃娃,找了个好天气,在露营地里烧掉,然后坐在自己的帐篷前面吹风,燃烟有点熏眼睛,熏得人眼眶都泛起红来了,沈郁白轻轻侧过头去,不再看向那些越烧越丑的笑脸。

他不服气,凭什么只有他要想着她,他要记着她,他要在每一个午夜梦回的时候怀念她身上的味道,怀念林杳每一次接吻后的吐息。

凭什么只有他这样难过,林杳却似乎一点也不想他,还恨不得他远走高飞,两个人井水不犯河水。

林杳已经往前走了好久,可他还在原地打转,不肯向前看。

爱情算什么,他也可以忘记,也可以不再想起,就像自己先前承诺的那样,沈郁白觉得这没什么做不到的,林杳可以那他也可以。

他每隔几年就会回国住一段时间,晚上睡觉的时候竖起耳朵听,隔壁却再没有一点儿声音,半夜也不会突然听见隔壁挣扎不安的低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