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是猫大王啊 作品

第367章 账路未通,马已南行

上邽的夜,寒得刺骨。

风从祁连山口灌下来,卷着细碎的雪粒敲打窗棂。

驿馆内烛火微晃,映出两道影子,一立一坐,静得像一幅未落笔的画。

黄琬之来时未带随从,只披一件素色斗篷,发髻微乱,显然刚从案牍中抽身。

她将一卷厚册轻轻放在案上,封皮上的墨字在灯下泛着冷光——《红票油政七道试行案》。

“陈公,”她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清晰,“金城、狄道、枹罕三地已备妥油库与兑点工坊,红票印模亦按‘格算图谱’生成,每季一更,伪者难仿。防伪之法,双层并行:北辰油膏渗于纸背,遇火显星纹;水溶显影则需特制碱液涂抹,方可现暗码。两法合验,万无一失。”

陈子元没有立刻翻阅,只是抬眼看了她一眼。

“百姓知‘兑油’为何物?”

问得突兀,却如刀劈柴。

黄琬之一怔,指尖微微一颤。

她准备了三十七页详案,涵盖油流调度、账册轮审、监察回溯,甚至预设了五种叛乱情形下的应急封票机制——可她从未想过,一个最简单的“教”字,竟成了盲区。

她沉默片刻,终是低头:“……仅以文告通令各县,设点公示。未设讲席。”

烛火跳了一下。

陈子元这才伸手翻开卷宗,一页页看过,笔锋如刀,不动声色。

末了,他在首页空白处提笔写下四字:先教,后兑。

墨迹未干,窗外已有马蹄声远去。

次日清晨,天光未明,雪后初霁。

车队已整列于城南驿道,车轴裹着厚布,轮下垫着松枝,以防滑陷。

十余辆密闭马车,皆封泥印信,账匣层层叠叠,如山如海。

每一匣都标注着地名与事项:“金城油案”“狄道能耗”“枹罕兑点筹备”……仿佛整片西部的脉搏,都被装进了这沉默的车队。

然而车未启行,李息便自北面疾驰而至,甲衣未解,眉梢凝霜。

“枹罕出事了。”他翻身下马,声音压得极低,“昨夜三更,油坊起火,火势凶猛,半座坊区焚毁。三名驻点账吏被绑,绑在坊门前旗杆上,口塞焦布,手足俱缚。现场……留了血书。”

陈子元站在车前,神色未动,只问:“写什么?”

“火政非民业。”

六个字,带着腥气,砸在清晨的寂静里。

黄琬之脸色骤变。

蔡旭坤闻讯赶来时,已是半个时辰后。

老人白发凌乱,手拄竹杖,脚步却急如风。

他站在烧塌的坊门前,望着焦木残垣,久久不语。

“此火……非民不能控,非账不能管。”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如裂帛,“放开易,管住难。若无‘能耗公示’与‘格算证’前置,百姓不知节,官吏不知限,火油一放,便是祸源。”

他转身看向陈子元,目光如炬:“暂缓其余五地推行。先立‘火政塾’,教通再放。”

众人屏息。

此时,崔业率训导团已至现场。

他蹲在焦木堆旁,用炭条在地上画出油炉结构图,口中念着“进风口”“回流槽”“热损比”等术语,几名铁匠围在一旁,听得半懂不懂。

陈子元负手立于废墟高处,目光扫过人群,扫过焦黑的梁柱,扫过那三名尚未清醒的账吏,最后落在崔业身上。

“训导团能分身否?”

崔业起身,抹了把脸上的灰:“可轮训,但要三月。”

“不等三月。”陈子元声音不高,却斩钉截铁,“令各郡选派‘算火双通’者十人,即日启程,集中上邽,速训七日。结业授证,即派赴点。”

胡烈上前一步:“七日?太急。若教不精,误人误政。”

“急,才压得住火。”陈子元淡淡道,“有人怕百姓懂账,我们偏要让他们懂。懂了,火政才是公器;不懂,便是权柄私器。”

他转身望向尚未启程的车队,忽然道:“把‘能耗讲义’第三章抽出来,加印三百份,随第一批讲席发下去。另,取焦木为板,灰水为墨——就地开讲。”

胡烈一怔:“现在?”

“就现在。”

于是,在枹罕废墟之上,百人围聚。

胡烈立于高台,身后是烧塌的油坊,面前是铁匠、灶户、里正、账辅。

他举起一块焦黑木板,上面用水溶灰写就一道算式:“一斗油,可代三斗炭,供十户炊爨三日。若调炉得法,省炭三成。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