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6章 削权不杀,天网自收
晨光如薄纱覆在上邽城头,联审坛前的祭火尚未熄尽,余烬中飘着焦纸的碎屑,像一场未落完的雪。
人群静立,目光凝在陈子元身上——他立于高坛中央,素衣无纹,手中无剑,唯有案上那卷《账信十律》摊开至首条,墨字如钉,入木三分。
他抬眼,声不高,却穿透全场:“郑氏一族,三代削账权——永不兑红票,永不入公算,不授账职,不列民籍。”
话音落,无人欢呼。
风掠过坛前陶罐,吹动那张农妇贴上的红票残凭,簌簌作响。
一名白发老者拄杖上前,声音颤抖:“那他们……还能活吗?”
陈子元目光未移,答得平静:“能活,但无信。粮可买,票无用;屋可居,账不留。此非仁恕,乃法之极。”
老者怔住,继而缓缓点头,退入人群。
有人低声啜泣,有人握紧拳头,更多人只是沉默地望着那密匣——封泥仍完好,冰裂纹如蛛网蔓延,仿佛封着的不只是旧账,更是旧世的魂。
胡烈领命而出,不披甲,不带兵,只携三名鬓发斑白的账塾老兵,徒步前往郑氏故里。
他们手中无刀,唯有卷册、算尺、格算图谱,背负着一种比铁骑更沉的威严。
郑氏宗祠前,族中子弟列立阶下,怒目相向。
一名青年执棍拦道:“尔等以纸笔杀人,比董卓焚城更毒!我郑家百年清誉,岂容尔等一笔抹去?”
胡烈停下脚步,将图谱缓缓展开于祠前石台:“诸位可识‘副料纸’?”
无人应答。
他指向图中一笔“麦南田三百亩”,轻声道:“此契用副料纸誊录,表面光洁,实则遇水即溃。三十年来,郑氏以此类伪契转田七次,虚增产额三倍,压佃租至八成。”说罢,他抬手一挥,“取水来。”
一名账塾老兵提桶泼下。
刹那间,墨迹如血溶雪,字迹扭曲、溃散,终化为一片泥泞。
纸页瘫软在地,像一张被揭下的面具。
死寂。
忽有一老农从人群后踉跄而出,手持泛黄租约,老泪纵横:“三十年前,郑元礼带家丁闯我田门,说我欠租,一把火烧了我家契——可这租约上写得清清楚楚,我当年已缴清!我妻因此投井,我儿被逼为奴……你们这些账上写‘无欠’的人,可知我们活得多苦?”
少年郑承之弟猛然冲出,一把夺过图谱,撕得粉碎,掷地怒吼:“不可能!我父一生清正,怎会造假?你们骗人!”
胡烈仍不动怒,只低头拾起一片残纸,再泼一瓢水。
泥浆中,隐约浮现半行字迹:“……虚挂三户,冒领屯粮……”
少年跪倒,浑身颤抖,终于嚎啕:“我们……一直活在假账里……我们不是富户,是贼……”
祠堂钟声骤响,不是召集,而是自鸣。仿佛天地也在回应这场清算。
与此同时,黄琬之坐镇海贸总署,眼观六路。
她原以为“削权”不过惩戒一家,却不料如风起青萍之末,涟漪迅速荡开。
短短三日,十二郡豪族纷纷遣使,携隐田账册而来,求“自赎账权”。
她未轻信,未即纳,反下令算吏逐户核验,一亩不漏,一户不赦。
凡查实者,可减罚一等,但须当众立誓:“自此以后,账即命,算即义。”
誓言声起于乡野,回荡于市集。
七日内,隐田三万顷归册,十八万户百姓重入税籍。
黄琬之亲执朱笔,将名录编为“新生账卷”,以桑皮纸封缄,夜深人静时,亲自送至陈子元案前。
烛火摇曳,陈子元翻阅账卷,指尖抚过一个个名字——那些曾被抹去的农户,如今一笔一画,重归天下之册。
他久久未语。
窗外,上邽城渐归平静,但某种东西已彻底改变。
不再是刀兵震慑,不再是权术制衡,而是一种新的秩序正在扎根:账法如天网,不诛人头,却收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