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7章 账路未通,马已南行(第2页)
无人应答。
一名老灶工蹲在角落,冷笑:“我烧了四十年灶,还用你们教?”
胡烈不恼,只命人抬来一口旧炉,照讲义重设风门、改燃道、调油比。
火起时,果然焰稳烟少,热力倍增。
老工上前细察,忽然蹲地,颤抖着手在灰地上画出一道热损曲线,竟与讲义分毫不差。
他抬头,眼中有泪:“这账……真能烧火!”
人群哗然。
而此刻,上邽城内,火政塾已连夜挂牌。七日速训,今日开课。
账册堆如山,炭笔磨成灰。
三十郡,三百人,皆是精挑细选的“算火双通”之才。
他们不知道的是,七日后那场结业试,将有一道题,足以动摇整个红票油政的公信根基。
第七日清晨,霜气未散,火政塾外已人声渐起。
三百名学员整衣肃立,手执炭笔与算板,静候结业试开场。
天光斜照在屋檐残雪上,映得庭院一片清寒。
胡烈亲自巡场,目光如铁扫过每一张紧张的脸。
试题由陈子元亲定:三道实务,一道推演,最后一题正是“热损折率”的复合核算——此为红票油政落地之核心命脉,稍有偏差,便会导致油料虚耗、账实不符,乃至政令崩塌。
铃声一响,全场落笔如雨。
一个时辰后,监考账辅疾步而出,面色凝重。
狄道青年赵承之交卷时手微颤,第三题演算途中跳步过急,误将“回流损耗”与“传导衰减”系数合并计算,致模拟兑油量超出配额两成三。
按《账塾律》,误差超一成者,除名不录。
消息传开,群情哗然。
有人窃语:“才七日,能通几许?”也有人冷笑:“这等粗疏,如何持证治政?”赵承之垂首立于庭中,脸色惨白,几欲跪请复核。
胡烈却未动怒。
他取卷细观,见其思路清晰,仅一处笔误。
遂命人取原题重算,再算,三算。
赵承之额汗如雨,第三次终得正解,双手捧卷呈上,声音哽咽:“非不解,乃心急乱步……愿受罚,但求不除名。”
胡烈沉默良久,抬眼望向廊下观试的陈子元。
陈子元立于廊影之间,一袭素袍未动,目光却已穿过人群,落在那张被反复涂改的算板上。
他想起前夜巡视时,曾见赵承之独坐灯下,以炭条在地砖上反复推演热损曲线,直至子时方歇。
此人非怠惰,亦非愚钝,只是太想证明——证明自己能成为那“算火双通”的一员,证明狄道小吏亦可执掌新政命脉。
“错账可改,盲心难医。”他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压下全场喧议,“今日若因一错逐人,明日便有百人藏拙避责。红票油政要的不是完人,是敢算、敢改、敢担账的人。”
说罢,他亲自走上高台,从袖中取出一枚铜质格算证,正面刻“火政通考”,背面钤“西部账政司印”。
他将证交到赵承之手中,一字一句道:“持此证者,非不受罚,而是知错能校。从今往后,你的每一笔账,都关系万户炊烟。”
全场肃然。有人低头默念讲义,有人悄悄攥紧了手中的算板。
三日后,消息如风传遍七郡。
报名火政塾者暴增三倍,连枹罕山中隐居的老铁匠也携孙前来应试。
百姓口耳相传:“连算错的人都能持证,只要肯改——这账,真是给咱们百姓算的。”
而就在陈子元启程南归的前夜,李息悄然入帐,呈上一封密信——金城豪族段氏,欲以三百金收买首批持证人,伪造“能耗虚增”账册,借“节能结余”之名套取红票油,转售陇右私市。
信末附名三人,皆已通过初审,即将赴任。
陈子元盯着那半张“副料纸”的残角,眸光渐冷。
他知道,账路未通,人心已动。
有人惧它,有人贪它,更有人,正等着它崩于一丝疏漏。
翌日天未明,百姓已列道相送。
车队南行三里,石碑巍然入目,崔业手书八字如刻心骨:“此去成都三千七百里,步步皆账。”
风起尘扬,马蹄声碎。
而成都方向,一骑孤影逆风北上,马背账匣封泥未干,箱角露出的残纸边缘,尚带焦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