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是猫大王啊 作品

第363章 灯下无影,账中有天

上邽城的夜,静得能听见风穿过屋檐时的呜咽。

万籁俱寂,连更鼓都停在了子时之前,仿佛全城都在屏息等待明日那一场注定载入史册的“西部公算大会”。

陈子元独坐府中,烛火将他的影子拉得极长,投在墙上如一柄不出鞘的剑。

他不语,也不动,只凝视着案前三件物事——那是他今夜亲自命人从库房、从战场、从百姓手中取来的三样“证言”。

第一件,是一枚封泥。

北辰铁油膏所铸,本应黑如玄铁,坚不可摧,是当年黑水坡军粮调拨的最终凭证。

可如今只剩半边,边缘焦裂如噬言之口,像是被烈火生生啃去了一半真相。

这泥出自魏续旧部之手,曾用于伪造军需账目,后被王伯安亲手截获。

它不单是贪墨的印记,更是制度崩塌时的第一道裂痕。

第二件,是《黑水坡口粮簿》原件。

纸页泛黄,边角卷曲,墨迹深浅不一,却一笔未改。

这是王伯安亲笔誊抄、逐字核对的底本,记录着那一场几乎饿死三千戍边将士的粮草截留案。

当年杜预旧部扣粮七成,百姓啃树皮,士兵嚼革带,而账面上却写着“足额发放”。

如今翻开,仍能嗅到旧日苦难的腥气。

第三件,是一面残角旗帜。

红底已褪成褐,金线绣的“公算”二字残缺不全,边缘烧焦,布丝翻卷。

但它曾被百姓供在城南土庙的香案上,日日焚香祭拜,称其为“活命旗”。

只因自它立起之后,无论贫贱,只要干活,就有账可查,有票可兑。

一面旗,成了信的图腾。

李息立于案侧,低声问:“明日大会,真不讲策?”

陈子元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如石落深井:“策术动口,物证动心。百姓不懂‘格算推衍’,但看得懂烧焦的封泥,读得懂画满横线的破布,也认得这面曾被他们跪拜的旗。”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三物:“一为贪,一为苦,一为信。明日不讲策,只展物。”

话音未落,门外脚步轻响。

崔业入内,身披训导长袍,神情肃然。

他本为请示大会流程,目光却落在案上三物,久久未语。

良久,他抬头,声音微颤:“若有人质问……为何不杀魏续?为何不斩杜预旧部?为何只算账,不动刀?我该如何答?”

陈子元一笑,未答,反而抬手命人召胡烈、赵弘、王伯安三人入室。

不多时,三人依次而入,皆着素袍,神情各异。

胡烈,曾是金城伪账案主犯之一,身份重塑后任临时账丞,掌西部账籍复核;赵弘,原陇西戍边校尉,因扣粮案被革职,如今归民自新,统带西道守望队;王伯安,则是当年冒着杀身之祸抄录口粮簿的底层算吏,现为格算图谱主纂。

三人立于案前,目光触及那本《口粮簿》时,赵弘的手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陈子元指着账簿,声音平静:“你们三人,一个曾篡账,一个曾扣粮,一个曾纵火毁据——按旧律,哪个不该斩?”

三人低头,无言。

“可今日,胡烈执掌账权,赵弘统带民防,王伯安主笔制度。你们说,谁该死?”

依旧沉默。

陈子元缓缓起身,踱步至窗前,望着城中零星灯火:“账法之妙,不在判罪,而在改命。杀一人易,立一制难。我未赦他们,是制度重新算活了他们。罪计入账,赎功入册,功过分明,人才能重生。”

他回身,目光如炬:“明日大会,不是审判,是宣誓。宣誓这天下,从此账有根,粮有据,信有旗。”

崔业怔立原地,忽觉心头一震,仿佛多年执念在此刻裂开一道光缝。

他终于明白,陈子元所谋,早已不止于肃贪反腐,而是以账治世,以信立国。

与此同时,公算所内烛火未熄。

黄琬之正最后一遍核验“格算图谱”总卷,忽闻门吏通报:“有妇人携童求见,言有旧账要交。”

她皱眉,此时已近子时,怎会有民来访?

待见那老妇牵着幼童蹒跚而入,衣衫褴褛,手中捧着一块破布,上用炭条画满横线,密密麻麻,共三十七道。

“我男人……十七年前给贾诩部运油,每月一钱半,说好年终结清。”妇人声音沙哑,“可他死在半道,账也没了。我存不下钱,但记得月份……一道,是一月没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