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2章 大会不开,账先斩
黄琬之彻夜未眠。
烛火在案前摇曳,映得她眉心紧锁。
那三具伪尸腰间的账牒早已被验明为假,可真正让她心绪难安的,是纸——那种细密纹理中泛着朱丝光晕的特制纸张,分明与成都“红票母印纸”出自同一批工匠之手。
她指尖轻摩纸缘,脑海中浮现的是三年前蔡大人亲自主持造纸改革时的场景:为杜绝民间私印、防止伪造,成都工坊独创“朱丝嵌纹法”,将蜀锦织机改良用于纸张压制,每一张红票母印纸都带有肉眼难察、唯有透光可辨的丝状暗纹。
此技不传外人,原料由朝廷专控,连幽州运纸皆需三道签押、五重查验。
可眼前这张伪账牒,竟完美复刻了这一特征。
“调幽州三月内运纸记录。”她提笔写下手令,声音冷静得近乎冷酷。
半个时辰后,吏员呈上卷宗。
黄琬之目光扫过一行行墨字,终于停在一条不起眼的条目上:“永昌三年春二月,幽州账务使报:第三批红票母印纸染色不均,质地偏脆,判定为次品,依规退回成都焚毁。”
她心头一震。
“焚毁?”她低声问,“可有焚册签字?”
吏员低头,“无。按例应由监焚官、账丞、守库三人联署,但此次三处皆空签。”
黄琬之猛地合上卷宗,站起身来。
次品纸退回却不焚,等于放虎归山;而无人签字,说明整个流程已被悄然绕过。
这不是疏忽,是蓄意。
她披衣而出,直奔郡守府。
此时天色未明,陈子元尚未起身,但书房灯已亮。
李息守在外间,见她急步而来,立刻迎上。
“出事了。”黄琬之不等通报,径直入内。
陈子元正立于沙盘前,手中执笔勾画西疆粮道分布。
听声抬头,见她神色凝重,便知非同小可。
“纸有问题。”黄琬之将卷宗放在案上,“伪账所用纸料,源头在成都体系内部。那批被退回的次品纸,本该焚毁,却失踪了。有人从账司内部泄料,供敌伪造凭证——内鬼未清。”
房中一时寂静。
李息站在角落,目光微动。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红票制度的根基,正在被人从内部腐蚀。
一旦百姓怀疑账册可信度,公算之信将不攻自破。
陈子元却未动怒,反而缓缓坐下,手指轻敲案沿,似在推演某种更深的棋局。
“查内鬼不难。”他开口,声音低沉而稳,“难的是,如何查而不伤信。”
黄琬之皱眉,“若纵容不管,假账只会愈演愈烈。”
“所以,”陈子元抬眼,眸光如刃,“我们不查人,只断链。”
他转向李息,“放个消息出去:成都将派特使北上,携‘终极账钥’而来——此钥可一键解锁所有红票底账,无论真假,皆能追溯源头。”
李息一怔,“可……并无此钥。”
“正因没有,才最有效。”陈子元唇角微扬,“金城残党若闻此讯,必急于行动。他们不敢赌红票系统真有破解之法,更怕我们借此清算旧账。他们会找郑元礼,要他尽快提供更多伪造凭证,以抢在‘账钥’到来前完成布局。”
黄琬之明白了,“你是诱蛇出洞。”
“蛇已潜伏太久。”陈子元道,“让它自己咬钩。”
李息领命而去。
七日之内,一则秘闻悄然流传于西疆暗市:成都将启“天算计划”,派密使携终极账钥巡行诸郡,凡持假账者,三日内必现原形。
消息如风过沙丘,看似无形,实则扰动深层暗流。
李息布网于市井,借“游方账医”之名设局。
这类人专为小吏修补破损账册,常携药水、蜡封、微型刻刀,极易成为情报中转站。
第三日深夜,一名账医在金城驿馆外与黑衣人交接,被暗桩当场截获。
搜身所得,是一枚黄豆大小的蜡丸,剖开后藏一绢条,上列两行小字:
“纸料取自丙戌批次,余量可支三月。”
“接头改期,候‘钥匙’动向。”
更关键的是,绢条背面隐约可见半枚指印,经比对,与幽州账务司录事郑元礼平日签押所用印泥完全吻合。
蔡大人闻报,怒拍案几:“即刻缉拿!此獠乃苏文谦旧部,竟敢背主通敌!”
陈子元却摇头,“不可抓。”
“为何?”蔡大人须发皆张,“此人若再供纸,伪账将泛滥成灾!”
“灾不在纸,而在信。”陈子元站起身,望向窗外渐亮的天际,“今日抓他,明日百姓便要问:幽州账司还有多少郑元礼?红票还能信吗?公算制度若失民心,比千军万马破城更可怕。”
他顿了顿,语气转冷:“我们要的不是杀人,是断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