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4章 灯照无影
夜色如墨,金城西郊的枯草在风中簌簌作响。
魏续披着旧皮甲,踏过碎石小径,走入杜预那间低矮却森严的幕府。
烛火摇曳,映得墙上刀痕斑驳,像一道道未愈的旧伤。
“崔业不死,公算所不灭。”杜预的声音低得几乎融进夜风里,却如铁钉般钉进魏续耳中。
魏续握刀的手微微一紧,眉心拧成疙瘩:“那便斩了他。我还有三百骑,皆愿死战。”
杜预抬眼,目光如刀锋刮过魏续的脸,忽然笑了:“杀他?你可知他如今是谁?是百姓口中的‘账先生’,是西六郡农夫能在市集查粮册的活神仙。你今夜割了他的头,明日百姓就要在街头立他的牌位。”
魏续沉默,喉结滚动了一下。
“不必见血。”杜预缓缓起身,走到案前,指尖轻点一卷摊开的《上邽春账总录》,“我们要让他自己从神坛上跌下来——不是用刀,是用账。”
他顿了顿,眼中寒光微闪:“计分三步。其一,遣死士冒充流民,持伪造红票至兑粮所,被拒后大闹,散播‘成都断供,红票成废纸’之言;其二,买通老算吏,在春账中篡改一笔巨账,使其‘徇私’之名坐实;其三,待崔业主持春账大典,万人齐聚之时,当众揭发。一疑生,百疑起,公算所的‘信’,自会崩于一旦。”
魏续皱眉:“若他当场对质,查出真相?”
“人心易惑。”杜预冷笑,“一疑成疫,三人成虎。只要账面有‘瑕’,百姓便不会再信‘全璧’。他们不看真相,只看‘像不像’。”
三日后,第一策成。
一名衣衫褴褛的“流民”在武阳兑粮所外哭嚎,手中红票被验为“编号不符”,遭拒兑。
他跪地嘶喊:“成都断供了!红票没人认了!”围观者哗然,有人拾起那张残票细看,议论纷纷。
消息如野火燎原,一夜传遍三县。
第二策紧随其后。
老算吏王伯安,曾任上邽府库副典,年过六旬,因旧主被清算而心怀怨恨。
他被重金收买,趁夜潜入公算所内堂,在《上邽春账总录》竹简上,以特制药水轻轻抹去“孤寡米三百石”原录,再补上“拨付崔业私仓”六字。
药水无痕,唯在特定烛光下可见字迹微异。
次日清晨,一名“乡民”闯入账议堂,当众质问:“崔先生!春粮本应济孤老,为何三百石米进了你家仓?百姓都看着呢!”
满堂哗然。
崔业端坐主位,面色如常。
他缓缓起身,拂袖登台,声音清朗:“既疑我,便查我。”
他命人取出三联底账——一存成都总库,一留上邽公算所,一交监察使署。
三账对照,皆载“孤寡米三百石”,无一提及私仓。
又取印泥显影册,查验当日拨付令印,显影清晰,无“虚”字标记。
“账有三眼。”崔业立于高台,声震四野,“一手写,一印证,一众查。三眼皆明,何惧一舌?”
台下百姓先是寂静,继而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有人怒视那“乡民”,围上前诘问:“你从哪来?谁指使你污蔑账先生?”
那死士脸色惨白,转身欲逃,却被众人拦住。
黄琬之在旁观礼,指尖轻抚铜印,眸光却已冷如寒潭。
她早察觉此事过于“巧合”——质问者口音不似本地,举止慌乱却不畏权,分明是演戏之人。
她未等成都指令,当夜便下令:启用“账影双录制”。
自此,所有公算所账册,必须同时刻录竹简与蜡板。
竹简公示于外,供百姓查验;蜡板以火漆封存,置入地窖,非三级联审不得开启。
若有篡改,两相对照,立现真伪。
更令算吏每旬轮换辖区,互审前账,杜绝勾结。
灯下无影,却照千里。
而在金城暗室,杜预听完败报,面无表情。
烛火将他的影子拉得极长,像一柄斜插在地的刀。
魏续怒而拍案:“计败了!明日春账大典,崔业声望更盛,再不动手,就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