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中燕子 作品

第298章 第一次在覃龙面前露出特异功能

南方的冬天,尤其在这片层峦叠嶂、人烟罕至的山区,寒意是凝滞而湿漉的。腊月的风,裹着尚未凝结的霜气,从千沟万壑深处蛇行而来,穿透层层叠叠的松针和光秃秃的杂木枝杈,发出低沉呼啸的呜咽。下午三四点天空中的太阳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天空只剩下是铅灰色的,沉甸甸地压在山尖之上,不见丝毫阳光的温度,唯有灰白的冷光勉强铺洒在厚厚的、历经无数次腐烂与新生堆积成的森林地表。

枯黄、深褐的落叶层层叠叠,像一张巨大的、失去弹性的毯子,覆盖着崎岖的山路。一脚踩下去,不是柔软,而是带着沉闷湿气的“沙沙”声,脚底下是早已冻僵的泥土与半腐植物混合的冰冷触感,偶尔还有冻硬的小枯树枝被碾碎的细微脆响。空气里弥漫着朽木、苔藓、泥土和某种冬季特有的、万物收敛沉寂的清冽气味,吸一口,冰凉刺骨,直钻肺腑。

覃龙走在最前面,在这片寒冬死寂的山林里劈开一道人迹。他身上那件打着补丁的旧棉袄,棉絮早已板结发硬,难以抵御这深山的湿寒,但他似乎习以为常。他的脸膛黝黑,被常年的山风吹砺出刀刻般的皱纹,此刻因寒冷和用力微微泛红。那双粗粝的大手裸露在外面,指节粗大,布满老茧和裂口,像是两张浸透了风霜的砂纸。

“呲啦——”一声轻微的撕裂声响起。

覃龙几乎没在意,只是用手臂使劲往前一撑,将横亘在面前的一大丛纠缠交错的酸牛奶藤枝猛地拨开。那干枯扭曲的枝条上密布着尖锐的硬刺,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冷酷的微光。一根异常坚硬的刺毫不留情地划过他右手虎口偏下的位置,瞬间拉出一道细长、醒目的红痕,甚至渗出了一点细微的血珠,在冰冷的空气中很快凝住。他只是下意识地屈了屈手指,那粗粝的掌心摩挲了一下伤口周围粗糙的皮肤,仿佛那不是自己的皮肉一般。

“老大,”他头也不回,声音压得有些低,带着在这静谧山林中特有的穿透力,混合着喘出的浓厚白气,指向正前方,“往前再走一公里,就该是咱上次发现野蜂蜜那地儿了!那片杂树林!”

他特意提了那处地标,是因为上次那窝金黄的野蜂蜜,滚烫浓香的味道至今还残存在他的记忆深处。在这物资匮乏的贫瘠岁月里,一小块野蜜都是莫大的惊喜与慰藉。

江奔宇紧跟在他身后约莫两三步的距离,脚下的枯枝败叶在他沉稳的步伐下发出持续不断的“沙沙”轻响,如同某种单调却坚韧的韵律。他穿着同样半旧的深蓝色棉袄,身形比覃龙略高,也显得瘦削一些,但步履异常稳健。他微微低着头,似乎在仔细辨识着脚下的每一步,又像是在倾听着山林里细微的动静。听到覃龙清晰的路线描述,他嘴角向上弯了一下,那笑意很浅。

“嗯。”他应了一声,声音平稳而简练,像一颗石子落入结冰的水面,声音不大却清晰,“记着了。”

然而心里,早已是透亮如明镜——覃龙这番话哪里仅是提醒路线?每一处地名的强调,每一段路径的描述,都是为了铺垫他“运货”的老法子再次派上用场。覃龙这人实在,想帮忙又怕显得自作主张,便用这种“回忆过往”的方式把一切都交代得顺理成章。

上回围猎那头不小的野猪,靠的就是覃龙灵光一现的主意:在偏僻的“山水沟”那里,借着深山里流出的清澈活水,顺流而下,把沉重的收获漂到靠近入海口下游那片相对平缓的滩涂地。到了平地,再用藏在林边的村里那架破旧的板车一拉。这法子,省去了漫长崎岖山路的跋涉拖拽之苦,更关键的是——隐蔽!极其隐蔽!水流会带走大部分痕迹和气味,完美地掩盖了某些不合常理、无法解释的“本事”所带来的异常动静。那些他指尖莫名出现的绳索,突然出现在背篓最底层的山货,都在悄无声息的水流和颠簸的牛车轱辘声中被合理化了。

覃龙见自家老大干脆利落地应下,黝黑憨厚的脸上顿时浮起一抹几乎是雀跃的喜色,那笑容冲淡了他脸上深壑般的皱纹带来的沧桑感。他两只大手兴奋地搓了搓,发出干燥摩擦的“沙沙”声,因为寒冷而有些发僵的指关节发出轻微的嘎巴声。

“嘿嘿,我就琢磨着,”他声音里透着点讨好的小心和抑制不住的得意,“这山水沟的水流,就这几天最合适!您瞅这天,上头山上流下来这水不疾不徐,既不快得冲跑了东西,也不慢得耽误事儿,用它运东西……那可是正正好!”

“想法不错。”江奔宇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肯定,直接打断了他因兴奋而略显啰嗦的解释。

就这简简单单一句话,覃龙感觉自己像是被灌了一口滚烫的地瓜烧酒,一股暖流瞬间从喉咙直冲到四肢百骸,连带着脚下的步子都轻快跳跃了几分,踩碎落叶的声音也带上了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律。腊月的寒风似乎也没那么刺骨了。两人心照不宣,不再多言,只是各自裹紧了身上的破旧棉衣,微微弓着背,埋头在愈发陡峭阴冷的坡道上赶路。沉重的呼吸在冰冷的空气中凝结成两股白烟,迅速被寒风打散。

脚下的坡地和身旁的崖壁其实并非贫瘠。寒冬固然剥去了大多数植物的华彩,却也有属于它的宝藏悄然蛰伏。半人多高的艾草丛虽然枯黄,但风吹过时,依然送来一缕缕独属于它的、带着浓郁清苦气息的药香,隐隐有些提神。巨大的山石缝隙里,顽强地挤着几丛叶片虽然边缘干枯却依然肥厚油亮的深绿色植物——那是名贵的黄芩,根茎在地下积蓄着药性。更有甚者,借着粗糙的树皮和枝桠,缠绕着数根碗口粗的何首乌藤蔓,那深褐色的藤干虬曲盘结,深深扎入泥土之中,肉眼可见地表之下藏着鼓胀硕大的块根轮廓,想必是孕育了不知多少年头的极品,价值不菲。

若是在平日里,覃龙那双锐利的眼睛早就闪闪发亮,兴奋地吆喝着开挖了。这些宝贝,拿回去好好收拾收拾,或是晒干留着自家熬药补身子,或是送到山外能换回不少急需的油盐针线甚至粮票布票,都是实实在在能顶上大用的进项。江奔宇或许也会帮忙采上一些珍稀的,为日后做些必要的打点留下储备。

可今天不行。那根无形的、名为“目的地”的弦,紧绷在两人的心尖上。悬着的那件“正事”,沉甸甸地压在心头,比这腊月的寒气还要沉凝几分。两人的眼神都像拉满的弓弦绷得直直的,一丝儿拐弯都没有,目标只锁定在越来越稀疏的前方林木深处,甚至连瞥一眼这些唾手可得的珍贵药材的心思都生不出半分。平日里足以让他们驻足良久、仔细品评的植物,此刻都成了阻碍视线的障碍物。脚下的“沙沙”声变得急促,只恨不能肋下生翼,一步就跨到那承载着“秘密”的地方。

“呜——”

又一阵凛冽的寒风像从冰窖深处刮出,带着山谷尖啸的回响,猛地从两人即将进入的谷口方向倒灌进来。风势陡然增强,卷起地上早已干透的、失去韧性的枯叶碎屑,在冰冷的空气中打着疯狂的旋儿,发出凄厉的呜咽,如同无数冰冷的刀片迎面扑来。覃龙眯起眼,侧过脸挡风,粗糙的脸颊被风刮得生疼。江奔宇则下意识地裹紧了领口。

约莫又苦苦跋涉了将近半个时辰——这时间在焦灼的等待和湿寒的侵袭下显得格外漫长。脚下的路越来越泥泞,落叶层下混杂着冻土化开又冻上形成的冰泥混合物,每一步都带着点粘滞的拉扯感。前方密林的“墙”终于有了疏漏的迹象,原本遮天蔽日的枝桠渐渐变得稀疏,仿佛前方被一把无形的巨斧劈开了一道缝隙。就在这风声和脚步声中,一种新的、更浑厚有力的声音,顽强地穿透了林障的阻隔,由远及近,由模糊渐清晰——是“哗哗”的水流声!

那声音不再是单一的,而是充满了冲击力的嘈杂,仿佛无数冰冷的碎玉在沟壑石壁间碰撞、翻滚、疾驰!

覃龙的脚步猛地一顿,随即那双因寒冷和警惕而有些泛红的眼睛爆发出无比璀璨的光芒!

“老大!”这一声呼喊,他几乎是扯破了嗓子喊出来的,带着一种终于抵达终点的巨大狂喜和解脱感,再也压抑不住。他像一头终于挣脱了缰锁的野牛,顾不上脚下湿滑的苔藓,连跑带冲地扒拉开最后几棵挡路的灌木,身影一晃就冲出了这最后的密林屏障。整个人站在一片豁然开朗的山坳边缘,激动地回头,朝着正从容迈步出林的江奔宇奋力挥手:

“到了!真到了!就是这儿!山水沟!”

江奔宇步履沉稳地走上前来,站到了覃龙身边。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一条在腊月里显得格外活跃的山溪横卧面前。宽度不及宽阔大河,约摸丈许,但在这寒冬深山显得精神抖擞。沟壑深陷,两边是冻得发硬、覆盖着斑驳灰白苔藓的泥岸。岸上的几棵歪脖子老树早已落光了叶子,只剩下光秃秃的灰褐色枝条,无力地垂挂到冷冽的水面上方,被奔腾的水流裹挟出的冷风推动着,无精打采地摇晃,发出干裂的摩擦声。

这正是覃龙口中的“山水沟”!

沟里的水,澄澈得令人心悸。这并非温暖的湖泊静水,而是从更高、更冷、覆盖着山巅石缝中日夜不停、层层渗透奔涌而下的活水。即便是腊月寒冬,这源自山髓深处的活水依旧顽强流淌,冰冷刺骨,但神奇地未被冻结。水色清冽,冰晶般透明,一眼就能洞穿其深,看见水底被亿万年水流磨圆、冻得发青的大小鹅卵石。水流湍急,撞上水下凸起的石块,发出持续的“哗哗”巨响,碎裂成无数细碎冰冷的白色泡沫,又迅速被后面更大的浪头裹挟着、推挤着,沿着曲折蜿蜒的沟道,义无反顾地朝着山下的低洼之地疾驰而去,最终消失在远处更加浓重、仿佛凝固的灰白色雾霭屏障之中。

沟边的泥土岸坡,在经年累月的湿气和水汽滋养下,覆盖着厚厚的、滑腻如油墨的青绿色苔藓,此刻表层结着一层晶亮的薄冰壳,在灰白的天光下幽幽反着微光,危险又滑腻。水边更是凝结着不少形状不规则的白色薄冰,随着水波微微起伏。空气的温度比山林中更低了几分,凛冽的水汽扑面而来,带着侵入骨髓的寒意。

“就是这儿了。”江奔宇低声说了一句,更像是对自己的确认。他缓缓地走到水沟边缘,那双沉静如古井的眸子先垂落下去,凝视着翻滚流动的冰水。几条小小的、手指粗细的冷水鱼在水流中顽强地逆流而上,灰色的身体在激流中灵活地左右摆尾,像几道模糊的水中影子,一闪即逝。冰冷的寒气混杂着水雾,丝丝缕缕钻进人的衣领,激得人一阵寒颤。

他默默地看了几秒水中的生命顽强,然后,突然毫无征兆地,侧过脸,目光如实质般投向了蹲在身后不远处、正撑着膝盖大口喘息驱散体内寒气的覃龙。那目光平静,却带着某种无法言喻的份量,仿佛在做一个无声的宣告。

覃龙刚歇了两口气,冰冷的空气灌进喉咙,火烧火燎。猛抬头对上江奔宇投来的眼神,心头莫名一跳。他下意识地舔了舔被冷风吹得干裂的嘴唇,喉咙里下意识地“咕噜”了一声,那句本能想问出口的“现在…就开始?”像块干硬的馒头噎在了嗓子眼。

因为眼前的景象让他浑身僵硬,连思考都瞬间冻结了!

只见自家老大——那位平时一步看三步、做事却鬼神莫测的老大,就在他的注视下,极其随意地往前站了半步,那位置几乎探到了岸边薄冰覆盖的危险边缘。然后,那只不久前还在按着冻僵泥土支撑身体的手,那只指骨匀称、此刻手背上被寒风冻出淡淡青筋的手,抬起!

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甚至没有丝毫发力的预兆,就那样在身前冰冷的虚空中,那么极其普通地、闲适地——轻轻一握!

没有光芒,没有巨响,没有狂风。时间仿佛在那一刻被压缩了。

但覃龙的世界,却在这一握之下,轰然炸裂!

嗡!

一股奇异而难以言喻的、并非声音但强过任何声音的无形冲击,狠狠撞在了覃龙的视网膜和耳膜上!他仿佛听见了空间扭曲的呻\/吟!江奔宇身前的空气,如同被一颗巨大的无形石子狠狠砸入的深潭冰面,骤然剧烈地荡开了一圈圈清晰可见的、由中心向外飞速扩散的半透明涟漪!

那涟漪扭曲着空气,也扭曲了覃龙所见的一切景象——歪脖子树、对岸的苔藓石壁、水流的线条……都在那涟漪中扭曲、折叠、变形,仿佛水面倒影瞬间被打破!

噗通——!!!

一个沉重得令人牙酸的肉体砸击冰水的闷响,如同重槌擂鼓,在狭窄的山谷间轰然炸开,压过了奔流的水声!

覃龙只觉得脚下的冻土都似乎跟着震了一下!

视线中扭曲的涟漪尚未完全平息,一个巨大、粗野、带着狂暴力量和惊恐狂躁的身影——一头体型壮硕、目测足有两三百斤重的成年雄性野猪!裹挟着一股浓烈的野兽腥臊气和山林湿泥的土腥味,带着冰水刺眼的巨大白浪,就这样凭空从那震荡不休的涟漪中心……被硬生生地“倾倒”了出来,“砰!”地一声,狠狠砸进了冰冷刺骨的深水区中心!

哗啦啦——!!

半人高的浑浊水花带着刺骨的寒意和冰渣子冲天而起,如同炸开了一个浑浊的水弹!大量冰冷的水滴和细碎的冰渣劈头盖脸地朝岸边的两人激射而来!覃龙甚至来不及反应,脸上、脖颈、前襟就被冰冷咸腥的水珠糊满,冻得他一个激灵!

这仅仅是灾难片的第一帧!覃龙那双瞪得几乎撕裂眼眶的眼珠子还没来得及捕捉到这头凭空出现的野猪,在空中掉落水中的姿态——

噗通!噗通!噗通!噗通——!!!

一连串几乎没有任何间隔的、更加密集、更加沉重、更加沉闷的入水声,如同滚雷碾过山谷,又像是地狱敲响了催命的鼓点!一声连着一声,一声快过一声!

一头!又一头!一头接一头体态各异、大小不一的野猪!如同噩梦般接连不断、毫无道理地从那片尚未完全平静下来的、扭曲震荡的虚空中,被“抛”了出来!肥胖得几乎滚圆的母猪、獠牙粗长狰然外翻、背生鬃毛根根如箭的公猪、尚未长成却带着奶膘惊慌失措的小猪……它们的身躯砸入水沟的巨响汇成一片水炮的轰鸣!

顷刻之间!仅仅几个呼吸的工夫!十二条!十二条被猎杀了、带着山林气息的野猪!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从某个深不见底的兽栏里一把掏空,劈头盖脸地,一股脑塞进了这条原本清冷寂寞的丈许宽山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