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十八章 主神体系演变记:从自然之尊到伦理之主
远古时期,天地初分,四极未稳,日月行迹无定,洪荒之间常有烈阳炙土、骤雨毁田之事。万民穴居野处,观星辰流转而辨时节,见雷霆震怒而心生敬畏——这便是自然神主宰的时代,而上古天帝帝俊,便是这一时代最尊的主神。
帝俊的来历,散见于《山海经》诸篇,传言他居于东方汤谷,身佩日月,掌万物生长之序。他与羲和育有十日,与常羲育有十二月,这十日十二月本是天地间最核心的自然节律:十日轮值巡天,便有昼夜交替;十二月次第流转,便有四季更迭。只是那十日尚是稚童心性,某日竟忘了羲和“轮值”的叮嘱,一同驾着三足乌车冲出汤谷,赤焰焚空,将洪荒大地烤得寸草不生。
昆仑山下的百姓,多以采集捕猎为生,烈阳之下,草木尽焦,河泽干涸,连最耐旱的沙棘都枯成了黑炭。有人试图往北方苦寒之地迁徙,却被骤起的热风追着灼烧;有人跪于汤谷之外,以额触地祈告三日三夜,额头渗血也不肯起身。这祈告声终是传到了帝俊耳中,他立于汤谷之巅,见下方大地如烧红的铜盘,万民哀号之声撕心裂肺,遂叹道:“吾子顽劣,累苦众生,当有惩戒。”
遂召神射手后羿前来。后羿本是东夷部落的勇士,因力能开万斤弓,被帝俊召至天庭为神。帝俊赐他彤弓素矰,嘱道:“十日同出,非天地之序,汝往人间,射落九日,留其一以照万民。切记不可伤及吾子性命,只须将其贬回汤谷,由羲和严加管束。”后羿领命,携弓降至人间,先往昆仑山下安抚百姓,取山巅冰雪融水救醒渴晕之人,而后登东莱山,拉弓搭箭。那彤弓乃帝俊以扶桑木为弓身、蛟龙筋为弓弦所制,素矰则裹着太阴之冰,一箭射出,便有寒气裹着金光直冲天穹。
第一箭射向最靠近地面的太阳,那太阳上的三足乌吃痛,载着太阳往汤谷坠去,落地时激起漫天水汽——原来这一箭的寒气,竟在焦土上浇出了一汪湖泊,便是后来的云梦泽。而后八箭连发,八颗太阳相继坠落,或坠于东海化作岛屿,或坠于西山化作温泉,余下的那颗太阳吓得缩在云层后,再不敢肆意妄为。帝俊见此,又令羲和每日驾着六龙车,载着这颗太阳从汤谷出发,经东方晨曦、南方正午、西方夕照,最后落于北方蒙谷,自此日月行迹有定,昼夜四季复归常序。
除了统御日月,帝俊还掌风雨雷电之权。某次南方九黎之地骤降暴雨,洪水冲毁了部落的茅屋,百姓只得逃上高山,以野果树皮为食。帝俊闻知,召来雨师屏翳,问其缘由。屏翳答道:“南方水汽郁结,吾本想降些小雨润田,却不料共工氏与颛顼争帝,怒触不周山,断了西北天柱,天地倾颓,南方水汽无制,才成此洪涝。”帝俊遂亲自驾云往南方,见大地一片泽国,孩童抱着断木在水中漂流,老弱则蜷缩在山顶瑟瑟发抖。他当即取腰间玉佩掷向空中,那玉佩化作一道金光,将倾颓的天柱补了一角,又令风伯飞廉吹起东南风,将洪水引向东海,再令屏翳按“春润、夏沛、秋疏、冬少”的节律降雨——这便是后世“节气雨”的由来。
那时的帝俊,其“神性”全与自然绑定:他的神迹是调和日月、控制风雨、平息洪水,他的权威来自对自然力量的掌控,万民敬他,是因他能护佑众生免受自然之害。而随着洪荒渐定,部落林立,人间开始有了纷争、有了秩序需求,自然神的时代,便渐渐要过渡到新的阶段。
帝俊之后,五方帝崛起,其中以中央黄帝轩辕氏最为突出——他既是掌控自然的神只,更是开启人间伦理的先驱。《史记·五帝本纪》载,黄帝本是有熊部落的首领,因“有土德之瑞,故号黄帝”,而“土德”既指他能教民耕种、辨土地肥瘦,也指他能统合四方、定天下秩序。
黄帝的“得道”,始于一场关乎生存的战争。彼时南方蚩尤部落作乱,蚩尤铜头铁额,食沙饮石,麾下八十一兄弟皆兽身人面,能呼风唤雨、引大雾困敌。他率领部落北上,所过之处,不仅劫掠粮食,更毁弃农田、阻断河流,让北方百姓再次陷入苦难——这已非自然之害,而是人间之乱。黄帝起初试图以自然之力应对:他召来应龙蓄水,欲以洪水阻蚩尤;却不料蚩尤请来了风伯雨师,反将洪水引向黄帝阵营。
眼看麾下士兵溺亡无数,黄帝彻夜难眠,立于涿鹿之野的山巅,望着漫天大雾,忽然悟到:“仅靠自然之力,难定人间纷争,需有‘秩序’方能长久。”遂令部下造“指南车”——以磁石为引,无论大雾如何弥漫,车针始终指向南方,由此冲出了蚩尤的雾阵。又请来旱魃相助,旱魃所过之处,风雨皆停,大地干燥,蚩尤的水阵顿时失效。最终黄帝于涿鹿之野擒杀蚩尤,将其部落并入有熊氏,而后又与炎帝在阪泉三战,终统一华夏部落。
战后的黄帝,并未止步于掌控自然,而是开始构建人间伦理。他见百姓仍以生食为主,多有疾病,便派仓颉观鸟兽足迹造文字,教民记录耕种之法;令嫘祖教民养蚕缫丝,制衣冠以避寒暑——这便是“衣冠之伦”的开端。他又辨四方方位,定“东春、南夏、西秋、冬北”的历法,让百姓按节气耕种,不再盲目依赖自然;更制定“礼”:规定长幼有序、男女有别,部落首领需以“仁”待民,不可随意征伐。
某次黄河泛滥,冲垮了下游的农田,百姓又开始恐慌,以为是河神发怒。黄帝却不似帝俊那般直接干预自然,而是召集部落中的智者,一同勘察河道,教民“疏而不堵”——他令大禹的父亲鲧先筑堤挡水,再令百姓挖渠引水入东海,同时告诫部落首领:“治水不仅是治河,更是治心。若首领只顾自己部落,不肯合力,纵有天助,亦难成大事。”这便是最早的“仁政”理念:应对自然之害时,需以人间秩序为基,以道德为纽带。
黄帝晚年,于荆山铸鼎,鼎成之日,有黄龙自天而降,载他升仙。百姓感念他的恩德,不仅祭祀他为“中央天帝”,更将他制定的衣冠、历法、礼仪代代相传——此时的黄帝,其“神性”已不再只来自自然掌控,更来自他为人间建立的伦理秩序;万民敬他,不仅因他能护佑众生免受灾害,更因他教会了众生如何文明地生活。
黄帝之后,人间历经尧舜禹汤、商周更迭,文明日渐成熟:百姓不再穴居,而是有了城池;不再以部落为单位,而是有了国家;不再只关注温饱,而是有了“善恶”“礼法”的认知。此时,单纯的自然神已无法满足需求——人间需要更宏大的秩序,天界也需要更权威的主宰,玉皇大帝便在这样的背景下,成为了伦理神的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