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3章 蚁行暗线,纽扣为引
王慎言书房里的茉莉香还未散尽,顾承砚已立在绸庄后宅的青砖地上。
他捏着青鸟刚取来的粗陶茶盏,指节因用力泛白——杯底那枚铜纽扣在冷光下泛着幽青,针脚处还粘着半粒茶渍,与王慎言方才目睹的场景分毫不差。
"苏先生的《织谱批注》在书阁第三层暗格。"苏若雪不知何时站到他身侧,素手搭在他腕间,"我今早整理旧物时翻到的。"她的掌心带着暖香,将他紧绷的神经轻轻熨平。
顾承砚转头,见她发间那枚珍珠簪子微微晃动,像落在雪地上的星子——那是他上月在福记银楼挑的,说"配你素净衣裳最好"。
茶盏被轻轻搁在红木案上。
顾承砚取来放大镜,镜筒压得指节发红。
倒影里,礼帽男扭曲的笑脸正从铜纽扣边缘漫开,指尖仍固执地指向杯外。
他忽然想起批注里那句被墨渍盖住的话:"影非所见,乃心所惧——惧深则形变。"喉结滚动两下,他抓起案头狼毫在纸上游走:"王慎言看见的不是幻象,是他心里藏着的鬼。
他们用纽扣当引子,让叛徒自己吓自己。"
"承砚。"苏若雪的声音轻得像落在宣纸上的墨点。
她不知何时取来父亲遗留的绣线盒,檀木盒盖敞着,五色丝线在案头铺成流霞。
铜纽扣被她用银镊子夹起,依次压在靛蓝、月白、鸦青的丝线上。
当最后压上一缕深红血绣线时,倒影里礼帽男的指尖突然颤了颤,像被火烫到的飞蛾。
顾承砚的呼吸骤然一滞。
他见过这血绣线——三年前苏父被日商构陷入狱,苏若雪在牢外守了七日七夜,用绣帕蘸血写状纸,那帕子上的红,便和这丝线一般灼目。"心钉盟。"苏若雪的指尖抚过纽扣边缘的暗纹,"当年我父亲说过,这是殉难者的信物。
王慎言把它扔进茶杯,不是销毁,是......"她顿了顿,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是他在祭拜那个被他出卖的人。"
窗外忽然传来鸽哨。
顾承砚望着蓝天上掠过的灰影,眼底浮起冷冽的光。
他抓起案头的算盘重重一扣,珠串碰撞声惊得苏若雪抬眼。"若雪,去让苏明远联系恒裕隆采办处。"他抽出钢笔在便签上疾书,"就说顾家要重制民国初年的'七扣礼服',寻老匠人修复古扣——要让王慎言的耳目听见。"
"那黑市的假纽扣?"苏若雪已从他的语气里读出计划,指尖轻轻抚过他手背上的薄茧。
顾承砚将另一枚铜纽扣推到她面前,扣面"顾"字被刻意磨得模糊,针脚处沾着半块茶渍,与王慎言那枚如出一辙。"青鸟。"他转头看向立在门边的青衫男子,后者立刻垂眸抱拳,"去黑市放消息,说有枚老扣要出,开价五根大黄鱼。"
青鸟领命退下时,带起一阵风,将案头的绣线吹得轻颤。
苏若雪拾起那缕血绣线,绕在指尖打了个结:"他们不是要种恐惧么?
我们就给这颗种子浇点水。"她抬头时,眼尾的泪痣在暖光里发亮,"等王慎言看见市面上的'顾'字扣......"
"他会以为当年的'山先生'没死。"顾承砚替她接完话,指节叩了叩那枚假纽扣,"当年'心钉盟'的暗号,是每枚扣里藏半块密信。
王慎言以为自己毁了所有,可他不知道......"他忽然笑了,笑容像刀锋划过绸缎,"这世上最毒的饵,是让做贼的人,自己撞进自己的陷阱。"
夜渐深时,绸庄后门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青鸟的身影隐在树影里,只露出半张轮廓:"恒裕隆的杂役老张头,今夜往福来客栈去了三回。"顾承砚将茶盏里的铜纽扣重新收好,袖中传来苏若雪悄悄塞进来的桂花糖,甜意从掌心漫到喉头。
他望着窗外渐起的薄雾,轻声道:"三日后,该收网了。"
墙角的蟋蟀突然噤声。
王慎言的书房里,那只黑蚁不知何时爬到了茶盏边缘。
月光透过窗棂落在纽扣上,照见扣底极浅的刻痕——一个被磨得几乎看不清的"山"字,正随着蚁群的爬行,缓缓浸入黑暗。
三日后的清晨,顾承砚正在后宅晒场查看新收的春茧,竹匾里的蚕宝宝正啃得沙沙作响。
青衫角被风掀起时,青鸟的身影已立在院门口,袖口沾着星点泥渍——这是他夜探黑市后特有的痕迹。
"少东家。"青鸟压低声音,指节在门框上敲了三下。
顾承砚放下竹匾,茧丝粘在指尖的触感还未褪去,已跟着他转入偏厅。
案上的盖碗茶早凉透了,青鸟从怀里摸出半块油纸包,摊开是枚边缘磨损的铜纽扣,针脚处的茶渍比原样更深些:"恒裕隆杂役老张头,昨夜在十六铺码头用十根大黄鱼换走了假扣,今早雇了黄包车往虹口去,最后进了福兴洗衣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