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1章 断梭为契,旧照惊魂
王慎言的喉结上下滚动两下,弯腰去捡照片时膝盖撞在桌角,疼得他倒抽冷气。
照片边缘蹭过他掌心薄茧,像被针挑了一下——这是他亲手烧过的账本纸浆,纤维纹路里还渗着当年泼的煤油味。
留声机还在发出刺啦刺啦的噪音,他猛地扯断唱针,满室喧嚣陡然死寂,只剩黄浦江的浪声撞在窗棂上,一下比一下急。
"笃笃笃。"
敲门声惊得他差点把照片塞进茶盏里。
推开门,是绸庄的学徒阿福抱着账本站在廊下,月光从他背后漏进来,把影子拉得老长:"少东家让我把上个月的织机损耗账送过来......"
"放桌上。"王慎言的声音发哑,手指死死抠住门框,指节泛白。
等阿福的脚步声消失在楼梯口,他立刻反锁房门,照片被他按在胸口,能摸到心脏擂鼓似的跳。
二十年前东京的雨突然漫进记忆——山本撑着黑伞站在檐下,西装袖口的织梭刺青在雨幕里忽隐忽现,"王君,顾氏的织梭能织出江南最好的云缎,可再锋利的梭子,也抵不过断了线的手。"
楼下传来轿车碾过青石板的声响,王慎言凑到窗边,正看见顾承砚的车夫老周驾着马车往码头方向去,车帘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半卷靛蓝布料——是刚染好的月白织金缎,这料子他上周还嫌染缸温度不够,现在倒急着送出去。
他攥紧照片,后颈的冷汗顺着衣领往下淌:"顾承砚......他到底知道多少?"
同一时刻,顾氏绸庄后巷的密室里,烛火在青砖墙上投下晃动的人影。
青鸟掀开门帘进来时,鞋跟沾着星点夜露,怀里抱着一摞泛黄的档案:"查遍了商会从明治四十年到昭和三年的留洋记录,1928年东京工业大学确实有个'中日纺织研习团'。"他抽出最上面一张纸,指腹点在"中方领队"一栏,"王慎言,时年二十四岁,上海纺织公会推荐的'青年才俊'。"
顾承砚接过档案的手顿了顿。
他刚翻到第三页,瞳孔突然收缩——照片里那个戴墨绿礼帽的男人名字赫然在目:"山本织也,日方技术导师,神户纺织株式会社特别顾问。"他快速往下扫,在论文摘要处停住,指节重重叩在纸页上:"'东方织机改良计划'核心论点:去魂留形,化匠为奴。"
"奴?"苏若雪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捧着一本旧得发脆的线装书,封皮上"织脉旁注"四个字被手汗浸得发皱。
翻开某一页时,一张薄如蝉翼的桑皮纸飘落,上面用朱砂笔写着:"山本尝言,中国匠人之技,如丝不断,唯断其心,方可收其手。"她指尖抵着纸页,声音轻得像要碎在空气里,"原来从那时起,他们就想把我们的手变成他们的机器。"
顾承砚伸手接住那张桑皮纸,借着烛光,能看见边缘细密的针脚——是苏若雪父亲苏敬之的字迹,他曾听苏若雪说过,老人临终前把半本《织脉》缝进寿衣里,这半本旁注是从火里抢出来的。
他的目光扫过"断梭"刺青的描述,忽然想起三天前在染坊发现的"山"字血布,那些暗红的血渍突然在眼前连成线:"血布上的'山'不是警讯,是祭文——祭那些被他们折断的手。"
密室里静得能听见烛芯爆裂的轻响。
苏若雪伸手按住他手背,腕间的旧疤蹭过他虎口,那是三年前她为护账本被劫匪划伤的。"承砚,"她的声音稳了些,"我们要让他们知道,断不了的是......"
"魂。"顾承砚替她说完,眼底泛起冷冽的光。
他转身推开靠墙的檀木柜,取出个锦盒,里面躺着半枚断梭——顾家祖传的织梭,十年前被原主醉酒时摔断的。"去把老七叫来。"他对青鸟说,"让他照着照片里的刺青,刻枚断梭木印。"
老七是顾氏养了二十年的雕刻匠,此刻正蹲在密室角落磨刻刀,听见吩咐后抹了把脸上的木屑:"少东家要刻阴文还是阳文?"
"阴文。"顾承砚指了指照片上的刺青,"纹路要和山本的一模一样,连断裂处的毛刺都不能差。"他又转向苏若雪,"把你父亲的血绣残布拿来。"
苏若雪从妆匣最底层取出块巴掌大的红布,边角已经磨损,中间用金线绣着半座山,山尖浸着暗红的血。
她铺开红布,取出银针:"逆针回文的针法,我只跟父亲学过一次......"
"我帮你。"顾承砚坐在她对面,替她理直金线。
两人的影子在烛火下交叠,银针穿过红布时,他能看见她睫毛在眼下投出的小扇,"背面补一行小字:'魂不断,丝不绝'。"
老七的刻刀在梨木上沙沙作响,苏若雪的针脚在红布上蜿蜒成河。
等木印刻好、血布补完,天已经蒙蒙亮了。
顾承砚将血布塞进一只仿古木匣,匣盖内侧用金漆描着"山本先生亲启",他摩挲着匣身的包浆,像是在摸敌人的喉结:"送去神户,走商会的船。"
青鸟接过木匣时有些发怔:"为何要给他?"
顾承砚的冷笑像刀刮过冰面,他望向窗外渐白的天色,黄浦江上已经有货船拉响汽笛,"他们信'断梭'。"
老七收拾刻刀的声音突然停了。
苏若雪的银针悬在半空,金线在晨光里泛着暖融融的光。
只有青鸟望着顾承砚的侧影,忽然懂了——有些人信断的梭,有些人信不断的魂,而他们要做的,是把这把刀,原封不动捅回敌人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