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0章 倒影非人,礼帽藏锋
黄浦江的夜雾漫过外白渡桥时,青鸟的皮鞋跟正碾过法租界工部局档案室的木地板。
他袖中还揣着顾承砚塞的半块桂花糕——方才在顾家吃夜宵时,苏若雪看他熬红的眼,硬塞的——此刻被体温焐得软乎乎的,甜香混着档案室陈腐的纸味往鼻子里钻。
"民国二十五年九月十七日,火灾当日进出记录。"他手指在登记册上快速划动,钢笔尖点在"特别许可"栏,"神户商社顾问,松本一郎?"
档案员在旁打了个哈欠:"那日本人带着领事馆的特许令,说要协助调查纵火案。
您要照片?
在附件袋里。"
相纸抽出来时带起一阵风,吹得登记册哗哗翻页。
青鸟的瞳孔突然收缩——照片里的男人戴顶宽檐墨绿礼帽,帽檐压得极低,只露出半张挂着笑的脸。
他想起今早王慎言描述茶杯倒影时的原话:"看猫戏老鼠的笑。"
"备车。"他把照片塞进怀里,转身时差点撞翻档案柜,"去顾家。"
顾家二楼书房的台灯晕着暖黄光晕。
顾承砚正用放大镜查看《江南织谱》,书脊处苏父当年的批注在灯下泛着暗黄:"敌不现身,以影代行——影动则令出。"他指尖抵着下颌,听见楼梯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抬头正见青鸟撞开门,照片"啪"地拍在案上。
"礼帽男。"青鸟喘着气,"火灾当日进巡捕房的日本人,登记的是神户商社顾问,可松本家在神户根本没这号人物。"
顾承砚的拇指摩挲过照片边缘。
礼帽檐投下的阴影里,那抹若有若无的笑让他后颈发紧——这不是普通商社顾问该有的神情,倒像......
"提线人。"他突然开口,声音沉得像压了块铅,"王慎言不是头,是提线木偶。"
"承砚。"
苏若雪的声音从里间传来。
她抱着个雕花檀木匣,匣中是王慎言近年被烧毁的书信残件——前日顾承砚让人从巡捕房废墟里筛出来的炭片,用糯米浆粘补后,竟还能看出半行字。
她拈起一片残纸,墨迹在暖光下泛着褐:"每份呈报日商的'技术评估'末尾,都有这句'静候山先生示下'。"指尖轻轻发颤,"我父亲......当年被日特追杀时,用血绣在布上的就是个'山'字。"
顾承砚的背陡然绷直。
他记得苏若雪说过,苏父临终前塞给她一方染血的帕子,绣着个歪扭的"山"字,是警示她"山中有虎"。
可此刻这些残信里的"山先生",分明成了指令源头。
"他们拿你父亲的血当暗号。"他伸手覆住她发颤的手背,指腹蹭过她腕间那道旧疤——那是她当年为抢出苏父的织机图,被日特的刺刀划的,"所以'山先生'不是山,是藏在山后的影子。"
窗外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响,"咚——"地撞碎夜色。
顾承砚突然起身,走到墙角的老式电报机前。
那机器被改装过,内部缠着细铜丝,是他让青鸟从英国洋行弄来的"听机匣"零件。
"青鸟,去把井里的假信道装置重启。"他拧开螺丝,取出藏在机腹的共振片,"这次不发摩斯码。"
"发什么?"青鸟凑近看他动作。
"王慎言的声音。"顾承砚从抽屉里取出一盘钢丝录音带,"倒放合成,混进《绣娘谣》的残调。
频率调到极低频,人耳听不见,但广生洋行的监听机器能捕捉到共振。"
苏若雪忽然明白:"他们以为王慎言在向'山先生'发密令?"
"对。"顾承砚将共振片重新装回,按下启动键。
电报机发出细微的嗡鸣,像夏夜里振翅的蜂群,"松本以为自己在牵着线,其实线另一头的人......"他抬眼望向窗外的夜色,嘴角扬起冷硬的弧度,"该尝尝被牵着走的滋味了。"
更夫的梆子声渐远时,青鸟抱着装置出了门。
苏若雪替顾承砚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额发:"你说'山先生'会听见回音?"
"听见。"顾承砚握住她的手,按在电报机温热的外壳上,"地底的、织机的、所有被他们碾碎过的声音,都会变成刺进他们耳朵的针。"
电报机的嗡鸣里,有电流穿过铜丝的轻响。
此刻广生洋行地下三层的监听室,七八个戴耳机的日本特务正盯着示波器。
其中一人突然直起身子,在笔记本上狂草:"异常低频波动!
频率17赫兹,接近......"
"继续监测。"监工的少佐敲了敲桌子,"最近顾氏动作太密,说不定要出什么幺蛾子。"
而在顾家书房,顾承砚望着电报机上跳动的指针,眼底映着幽蓝的电流光。
三日后的某个凌晨,当"听机匣"的红灯突然开始急促闪烁时,他会想起今夜——当影子以为自己在操控提线木偶时,木偶的指尖,早已悄悄勾住了影子的脚踝。
三日后的子夜,顾家绸庄后巷的青石板被露水浸得发亮。
顾承砚站在密室门口,听着门内传来的"滴滴"轻响,指节在门框上叩出规律的节奏——那是"听机匣"的红灯在急促闪烁,频率比三日前快了三倍。
"承砚。"苏若雪从里间转出来,手里攥着记录纸,墨笔批注的波形图在烛火下晃动,"监测到广生洋行地下室电力波动,和我们发出的低频信号呈镜像反馈。"她鬓角沾着碎发,是方才伏在桌前记录数据时蹭的,"就像......他们在拿我们的声波当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