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1章 断梭为契,旧照惊魂(第2页)
留声机的唱针刮过唱片,刺耳的尖鸣裹着黄浦江的浪声撞进王慎言耳中,他后颈的寒毛根根竖起——这声音与二十年前东京雨夜重叠了。
那时山本的黑伞边缘滴着水,伞骨下的笑意像淬了冰的刀:"王君,顾氏的织梭再利,也得断在我们手里。"
"少东家,为何要把木匣送去神户?"青鸟的声音将王慎言的回忆劈成两半。
密室里,他攥着那方刻着"山本先生亲启"的木匣,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顾承砚的冷笑像刀尖挑开棉絮,露出底下的锋芒:"他们信'断梭'是征服的象征。"他转身推开窗,晨雾漫进来,沾湿了案头那半枚断梭,"当年山本在东京给留学生看断梭刺青,说这是'东亚共荣'的勋章。
可他们不知道——"他的指腹抚过断梭的缺口,"断了的梭,也能织出索命的网。"
青鸟忽然想起昨夜顾承砚盯着《织脉旁注》时的眼神,像在看一把淬了二十年的剑。"七橹联运暂停两日。"顾承砚抽出钢笔在日程本上画了道粗线,"所有船夫改练《七音调机法》第五式'反梭震',用橹声模拟织机断轴前的共振频率。"他抬眼时,眼底的光让青鸟想起小时候看打铁,熔炉里滚着的铁水,"山本的织机改良计划要断我们的魂,我们就用他们熟悉的'断音',震碎他们的仪器。"
三日后的清晨,广生洋行的伙计攥着电报纸冲进顾氏绸庄时,额头还挂着汗。"少东家!
神户回电了!"他把电文往桌上一摊,墨迹未干的日文译得歪歪扭扭:"确认'织魂'未灭,启动'清丝'预案。"
顾承砚的指尖在"清丝"二字上顿住,喉结滚动两下。
苏若雪从里间出来,手里端着茶盏,见他脸色微变,便将茶盏轻轻搁在电文旁:"承砚?"
"他们怕了。"顾承砚突然笑出声,指节叩了叩电文,"怕我们的'魂'真能续上断了的丝。"他抽出怀表看了眼时间,"去苏州河找苏明远,让他连奏七夜《绣娘谣》终章,每曲结尾加三声短颤——"他的目光扫过窗外飘着雨丝的天空,"那是'反梭震'的起手式。"
苏若雪听懂了。
她想起父亲生前常说,江南的水脉与织机的震频是通的,橹声、桨声、纺车声,原就是天地织就的经纬。
她转身时,绣着并蒂莲的裙角扫过电文,"我这就去。"
当夜,苏州河畔的雨丝裹着《绣娘谣》的余音漫进黄浦江。
顾氏绸庄顶楼的暗室里,青鸟正俯身调试"听机匣"——这是顾承砚让留声机匠改良的监听设备,能将水下声波转化为金属震颤。
"开始了。"顾承砚的声音压得很低。
留声机的转盘缓缓转动,金属唱针刚触到蜡筒,便传来剧烈的撞击声,像有无数钢针在扎耳膜。
青鸟的眉峰皱成刀刻的痕:"这是......"
"他们的精密仪器在共振。"顾承砚的手指抵着太阳穴,闭着眼辨认那声音里的频率,"反梭震的波长和他们织机主轴的临界值重叠了。"他忽然睁开眼,眼底有星火炸开,"山本用断梭割我们的心,我们用断音震他们的魂。"
后半夜,青鸟摸黑从广生洋行后巷回来时,袖口沾着青苔。"通风口飘出焦糊味,"他扯下蒙脸的黑布,露出鼻尖一道淡红的擦伤,"我凑近听了,里面的机器响得像要炸了,持续了一刻钟才停。"
顾承砚站在江边,听着潮声拍岸,忽然想起苏若雪补完血布时说的话:"断不了的是魂。"此刻的浪声里混着若有若无的震颤,像极了织机重新转动时的嗡鸣。
他低头看表,指针指向三点十七分——和"听机匣"里的金属撞击声结束时间分毫不差。
"少东家!"
绸庄门房的喊声响彻夜雾。
顾承砚转身时,见老周牵着马车从巷口过来,车辕上挂着盏防风灯,光晕里飘着张湿透的纸。
"王管家的仆人刚才来报,"老周跳下车,从怀里摸出半页电报纸,"说是今早扫院子,扫帚刮出这东西,沾了露水,字都晕开了。"
顾承砚借灯一看,残文上的字迹歪歪扭扭:"......清丝行动执行人代号'蝉蜕'......签发地:民国二十一年秋,虹口......"后面的字被水浸得模糊,只余下个"心"字的半边。
"民国二十一年秋?"青鸟凑过来看,"那不是'心钉盟'被清洗的日子?"
顾承砚的手指突然收紧,电报纸在掌心皱成一团。
他望着江对岸渐次熄灭的灯火,忽然想起苏若雪父亲的《织脉旁注》里夹着张泛黄的剪报——那上面,"心钉盟"的名字被红笔圈了又圈。
"蝉蜕......"他低声念着这个代号,江风掀起他的衣摆,"蝉蜕者,脱壳也。"
晨雾漫上来时,王慎言正站在二楼窗前。
他望着仆人清扫的背影,看着那半页电报纸被老周收进怀里,喉结动了动。
楼下传来绸庄学徒的吆喝:"新到的湖丝,三丈一捆!"他摸了摸胸口的照片,山本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王君,顾氏的梭,该断了。"
可此刻,黄浦江的浪声里,分明有织机重新转动的嗡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