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章 裂痕与火种
东海惊涛:琉球迷雾
冰冷的浪头像无数只巨拳,狠狠砸在运送圣武上皇的楼船侧舷上,发出令人牙酸的“轰隆”巨响。整艘巨舰如同醉汉般剧烈地摇晃、呻吟,龙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船舱内一片狼藉,器皿滚落破碎,海水混合着呕吐物的污秽从甲板缝隙渗入,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酸腐气味。
圣武上皇死死抓住固定在舱壁上的矮几边缘,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每一次剧烈的颠簸都让他五脏六腑翻江倒海,眼前阵阵发黑。光明子皇后蜷缩在角落的锦垫上,脸色蜡黄,嘴唇毫无血色,原本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发髻早已散乱,几缕湿发黏在汗涔涔的额角。她浑身滚烫,却又冷得瑟瑟发抖,口中发出断断续续、痛苦的低吟。随行的倭国御医跪在一旁,束手无策,急得满头大汗。
“皇后娘娘……风邪入体,又受惊悸……这海上缺医少药……”老御医的声音带着哭腔,被又一个巨浪砸船的声音淹没。
舱门被猛地撞开,咸腥冰冷的海风裹挟着水雾灌了进来。浑身湿透、如同落汤鸡般的冯崇一步踏入,冰冷的雨水顺着他铁青的脸颊往下淌。他看也没看那瑟瑟发抖的御医,目光直接落在气息奄奄的光明子身上,眉头拧成了死结。
“将军!”副将紧随其后,声音嘶哑地吼着,试图压过风暴的咆哮,“风暴太大!船体多处渗水!再这么硬扛下去,船……船怕是要散架!弟兄们撑不住了!”
冯崇的目光扫过圣武上皇绝望的脸,又落回光明子身上。这女人要是死在半路,倭国那边必然群情激愤,给后续弹压增添无穷变数。他猛地一咬牙,眼中闪过一丝决断,如同刀锋出鞘:“传令!转舵!寻找最近的避风港!管他娘的什么地方,先靠岸再说!救人,保船!”
在狂暴的风浪中强行转向,无异于刀尖跳舞。巨大的楼船在排山倒海的浪涛间艰难挣扎,每一次转向都伴随着船体令人心颤的扭曲声和船员们拼尽全力的号子。不知过了多久,当精疲力竭的水手们几乎要绝望时,前方风雨如晦的海平线上,隐约出现了一片黑沉沉的、犬牙交错的陆地轮廓!
“陆地!是陆地!”了望桅杆上传来嘶哑却狂喜的呼喊。
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船队拼尽最后力气,朝着那片未知的海岸靠去。风浪在接近海岸的礁石群时变得愈发狂乱诡谲,巨大的漩涡和暗流如同潜伏的海怪。冯崇亲自掌舵,额角青筋暴起,凭借高超的航海技术和近乎野兽般的直觉,指挥着楼船险之又险地穿过一片布满狰狞黑礁的狭窄水道。当巨大的铁锚带着刺耳的锁链摩擦声,终于沉入一片相对平静的、被弧形山崖环抱的小海湾时,船上所有人都如同虚脱般瘫倒在地,只剩下劫后余生的粗重喘息。
风雨渐歇,铅灰色的天幕下,这片陌生的土地显露出模糊的轮廓。山势陡峭,林木葱郁,绝非倭国或大唐沿海熟悉的景致。更让冯崇瞳孔骤缩的是,岸边的礁石滩上,不知何时已无声无息地聚集了数十人!
这些人身材普遍不高,但筋骨强健,皮肤黝黑发亮,显然是常年生活在海风烈日之下。他们穿着简单的麻布或兽皮缝制的衣物,样式古朴奇特,与中原、倭国皆不相同。手中紧握着磨得锋利的骨矛、石斧,还有几张粗糙却张力十足的硬木弓,箭簇是打磨过的黑曜石或兽骨。他们沉默地站在礁石上,如同礁石本身的一部分,冰冷的雨水顺着他们肌肉虬结的臂膀和警惕的脸上滑落。为首一人,身形格外魁梧,脸上涂着几道赭红色的油彩,眼神锐利如鹰,隔着风雨与海浪,死死盯住这艘突然闯入的庞然巨舰。
“戒备!”冯崇厉声喝道,甲板上疲惫不堪的唐军士兵瞬间强打精神,弓弩上弦,长槊前指,森然的杀气弥漫开来。气氛瞬间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
就在这时,那为首的魁梧岛民做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动作。他缓缓抬起手,并非指向武器,而是解开了挂在脖子上的一件东西。那东西用坚韧的藤条串着,似乎是一块扁平的、颜色暗沉的硬物。他小心翼翼地将它取下,双手高高捧起,对着楼船的方向。
风雨稍弱,借着昏暗的天光,冯崇和他身边的几个眼尖的军官,终于看清了那东西——那是一块巴掌大小、边缘被海水打磨得光滑圆润的黑色木牍!木牍之上,赫然刻着一个笔画古朴、却清晰可辨的古体大字!
“秦?!”
冯崇失声惊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荒僻的海岛,这些如同上古遗民的岛民,手中竟持有刻着“秦”字的古物!是徐福求仙的遗民?还是更早的殷商东渡?一个尘封在历史迷雾中的古老猜想,伴随着这方小小的木牍,伴随着这片神秘的海岸,带着冰冷的咸腥气,猛然撞入了现实!
平壤惊变:血溅荒林
辽东的寒风刮过平壤城外的荒林,卷起枯叶和尘土,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几匹健马喷着白气,在一条被积雪覆盖大半的隐秘小道上艰难前行。扶余丰裹紧了厚实的貂裘,却仍挡不住那刺骨的寒意。他脸色阴沉,不时回头张望,眼中既有对前路的忐忑,更有对即将联络靺鞨强援、重振百济王业的炽热渴望。泉男生许诺的珍宝就捆在马背上,沉甸甸的,是他复国野心的重量。
“王子,翻过前面那道山梁,就进入粟末靺鞨‘野猪部’的地界了。”一个向导模样的高句丽遗民指着前方隐约的山影,声音压得很低,“野猪部的酋长‘突地稽’性情暴烈,但最是贪财好利,泉公的礼物,定能打动他!”
扶余丰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好!只要突地稽肯出兵,许他三座城池又如何!走……”他话音未落!
“咻——!”
一声尖锐到撕裂空气的厉啸毫无征兆地从左侧密林中响起!一道乌光快如闪电,瞬息即至!
“噗嗤!”一声闷响!
扶余丰身旁那个正说话的向导,身体猛地一僵,喉咙处赫然多了一个血肉模糊的窟窿!他双眼圆瞪,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嗬嗬地倒吸着气,鲜血如同喷泉般涌出,身体晃了晃,直挺挺地从马背上栽了下去,砸在冰冷的雪地里,抽搐几下便不动了。
“有刺客!”扶余丰魂飞魄散,惊恐的尖叫变调扭曲!他身边的几名护卫都是泉男生精心挑选的死士,反应极快,瞬间拔刀出鞘,将他护在中间,紧张地环顾四周死寂的密林。
“咻!咻!咻!”
又是数道夺命的乌光从不同方向激射而来!箭矢破空的声音尖锐刺耳!这些箭矢力道奇大,角度刁钻,专射马匹和护卫的要害!
“啊!”一名护卫肩胛骨被洞穿,惨叫着跌下马。他座下的战马也被另一支箭射中了脖颈,悲鸣着轰然倒地,鲜血喷溅在雪地上,触目惊心。
“保护王子!”护卫头目目眦欲裂,挥刀格开一支射向扶余丰面门的箭矢,火星四溅!他猛地一夹马腹,“往林子里冲!快!” 剩下的护卫簇拥着魂不附体的扶余丰,如同没头苍蝇般,不顾一切地冲向道路右侧更茂密的枯树林,试图借助树木的掩护逃命。
然而,刺客显然早有预谋。他们如同最狡猾的猎手,在林中布下了死亡陷阱。
“噗通!”冲在最前面的护卫连人带马猛地陷了下去!地面看似覆盖着积雪的枯枝败叶,下面竟是伪装巧妙的深坑!坑底插满了削尖的木桩!护卫的惨嚎和马匹的悲鸣戛然而止!
“绊索!”护卫头目眼尖,厉声示警,猛地勒马!但紧随其后的另一名护卫已然收势不及,战马前蹄被一根近乎透明的坚韧绳索猛地绊住!巨大的惯性将那护卫狠狠甩飞出去,重重撞在一棵粗大的树干上,发出令人心悸的骨裂声,眼看是活不成了。
短短几个呼吸间,扶余丰身边仅剩护卫头目一人!两人如同困兽,背靠着一棵巨大的古树,绝望地看着四周如同鬼魅般无声出现的数条黑影。这些刺客全身包裹在灰黑色的紧身衣中,只露出一双毫无感情、冰冷如同毒蛇的眼睛。他们手持一种造型奇特、带着机括的短小弩弓,正是刚才发射乌光的凶器。
“你们……你们是谁?是泉男生派你们来的?还是大唐的走狗?!”扶余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色厉内荏地嘶吼。
刺客头领一言不发,只是缓缓举起了手中的弩弓,冰冷的箭簇在昏暗的林间闪烁着死亡的幽光,稳稳对准了扶余丰的心脏。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嗡——!”
一声沉闷却极具穿透力的弓弦震动声,如同闷雷般从扶余丰身后更高的山坡上响起!一支通体黝黑、粗逾儿臂、箭头闪烁着寒铁幽光的巨型弩箭,带着撕裂空气的恐怖尖啸,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索命符,瞬息即至!
目标,并非扶余丰,而是那个举弩欲射的刺客头领!
太快了!快到超越了人眼的捕捉极限!
刺客头领只来得及惊骇地偏了一下头!
“咔嚓——噗嗤!”
那支恐怖的巨箭,如同烧红的铁钎插入牛油,轻而易举地穿透了刺客头领匆忙举起格挡的精钢臂甲,然后狠狠贯入他的左肩!巨大的冲击力带着他的身体猛地向后倒飞出去,“砰”地一声钉在了后面一棵大树的树干上!箭尾兀自剧烈震颤,发出嗡嗡的低鸣!刺客头领口中鲜血狂喷,身体如同破布口袋般挂在树上,眼中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难以置信!
这突如其来的、霸道绝伦的一击,瞬间震慑了全场!剩下的几名灰衣刺客动作明显一滞,惊疑不定地望向弩箭射来的方向。
“撤!”一个沙哑短促的命令不知从何处发出。灰衣刺客们没有丝毫犹豫,如同受惊的狸猫,瞬间放弃目标,身影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密林深处,速度快得惊人。
死里逃生的扶余丰和护卫头目惊魂未定,背靠着大树剧烈喘息。他们望向那支将刺客头领钉在树上的恐怖巨箭,又望向巨箭射来的、此刻只剩下呼啸寒风的空荡山坡,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是谁?救了他们?还是说……这根本就是另一股更可怕的力量在警告?泉公的密谋……难道早已暴露在无形的眼睛之下?平壤城的夜宴,如同一个笑话。一张看不见、摸不着,却足以勒死任何反抗者的巨网,似乎早已笼罩了整个辽东和三韩故地!
长安禁苑:烈焰与帝威
长安城西,皇家禁苑深处,一处被高大宫墙和精锐禁军层层守卫的宽阔校场。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略带刺鼻的奇异气味。校场中央,挖出了一个巨大的、深达数尺的土坑。坑边,十名身披厚重湿毡、只露出眼睛的精锐玄甲军士肃立,手中的长柄铁叉紧握,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土坑对面数十步开外,临时搭建了一座坚固的高台。李琰一身玄色常服,负手立于台前,面容平静,目光深邃如渊。上官婉儿侍立其侧,气质沉静。阿史那云则一身火红劲装,英姿飒爽,眼神中充满了期待与一丝紧张。高台两侧,侍立着数名重臣和将作监的大匠,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目光聚焦在那土坑中浅浅一层、在阳光下泛着奇异淡金色泽的粘稠液体上——那便是李忠千里迢迢从辽东定火堡带回的“地火奇油”!
在李琰身后稍远些的地方,站着两个人。一个是风尘仆仆、面带疲惫却眼神锐利的李忠。另一个,则是一个身形单薄、裹在一件不甚合体的唐式棉袍里的少年——藤原广嗣。他脸色依旧苍白,嘴唇紧紧抿着,垂在身侧的手在宽大的袖子里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进掌心。从踏入这座宏伟得超出他想象的帝都长安,到被带入这戒备森严、气氛肃杀的皇家禁苑,所见所闻无不冲击着他固有的认知。尤其是此刻,他感觉到无数道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他,其中一道来自高台中央那个年轻的身影,平静却带着穿透灵魂的力量,让他如芒在背,几乎无法呼吸。他强迫自己抬起头,看向校场中央那个土坑,心中充满了不安和一种莫名的悸动。
“开始吧。”李琰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全场。
一名将作监官员手持令旗,用力挥下!
坑边十名玄甲军士同时动作,整齐划一!他们手中长长的铁叉前端,早已缠裹了厚厚的、浸透普通火油的麻布团。十支火把同时点燃,橘红色的火焰在寒风中跳跃。
“投!”队长一声暴喝!
十支燃烧的铁叉被军士们用尽全力,狠狠掷向土坑中央!
藤原广嗣的心脏猛地一缩,瞳孔瞬间放大!定火堡山坳里那毁天灭地的恐怖景象瞬间涌入脑海!
“轰隆隆——!!!”
没有让他“失望”!就在十支火叉几乎同时接触到油面的刹那,比定火堡那次更加狂暴、更加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撕裂了长安禁苑的上空!一团比太阳还要耀眼、还要巨大的炽白色火球,以毁灭一切的姿态,从土坑中轰然爆发、膨胀、冲天而起!那光芒是如此强烈,瞬间灼痛了所有人的眼睛!狂暴的气浪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向四面八方,即使隔着数十步远,高台上众人也被那灼热的气浪冲得衣袂狂舞,脸颊生疼!脚下坚固的高台仿佛都在微微震颤!
烈焰!纯粹到极致、暴烈到极致的烈焰!如同挣脱了束缚的远古火龙,在土坑中疯狂地咆哮、翻滚、升腾!火柱直冲云霄,高达数十丈!滚滚的黑烟紧随其后,形成一条连接天地的狰狞黑龙,在长安城上空投下巨大的阴影!恐怖的高温让土坑边缘的泥土瞬间被烤焦、融化、甚至呈现出琉璃般的诡异光泽!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硫磺和焦糊气味,热浪扭曲了远处的景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