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章 裂痕与火种(第2页)
整个校场,死一般的寂静。唯有那焚天煮海的烈焰在疯狂咆哮!所有的目光,无论是皇帝、大臣、将军、工匠,还是那些身经百战的玄甲军士,都被这宛如神罚、远超人知的恐怖力量彻底震慑!那是来自大地深处的怒火,是人类目前所能掌控的最狂暴的毁灭之力!
藤原广嗣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比在定火堡时更加剧烈。他死死抓住面前的栏杆,指节因为用力而失去血色。眼前这比奈良朱雀门尸山血海更加直观、更加无可匹敌的力量,彻底击碎了他心中最后一丝属于藤原氏的高傲和仇恨的壁垒。他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在那烈焰的灼烧下颤抖、蜷缩。他不由自主地看向高台中央那个负手而立、在焚天烈焰映衬下身影显得无比高大的年轻帝王。李琰的表情依旧平静,深邃的目光凝视着那咆哮的火龙,仿佛在欣赏一件杰作,又仿佛在思考着如何将这力量纳入掌中,征服更广袤的天地。那是一种超越了凡俗、凌驾于众生之上的绝对意志和力量!藤原广嗣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骨升起,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在这个男人面前,所谓的家族荣耀、刻骨仇恨,渺小得如同尘埃!敬畏,如同冰冷的潮水,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压倒性地淹没了恨意。
不知过了多久,当坑中的油料耗尽,那毁天灭地的火焰终于渐渐平息,只留下一个巨大焦黑的深坑和袅袅余烟时,李琰才缓缓转过身。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被震撼得无以复加的重臣们,最后,落在了脸色惨白、眼神涣散的藤原广嗣身上。
“此火,如何?”李琰的声音平淡,却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
无人能答。藤原广嗣更是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双腿一软,若非李忠眼疾手快扶了一把,几乎瘫倒在地。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牙齿咯咯打颤的声响。
李琰的目光在少年身上停留片刻,那眼神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灵魂深处的恐惧与臣服。他没有再问,只是对李忠淡淡道:“带他下去。好生安置,学习唐语礼仪。朕,有用。”
勃律雪山:血染的图册
刺骨的寒风如同裹着冰渣的鞭子,狠狠抽打在勃律雪山那个狭窄的岩洞口。洞内,苏海政商队残存的二十余人蜷缩在一起,依靠着彼此微弱的体温和洞内一小堆勉强燃烧、冒着呛人浓烟的湿柴取暖。每个人的脸都冻得青紫,嘴唇开裂,呼出的白气瞬间凝结成霜。外面,凄厉的狼嚎声此起彼伏,越来越近,带着嗜血的兴奋。更远处,隐隐传来吐蕃巡哨特有的、如同牦牛号角般的沉闷长音,在雪山峡谷间回荡,充满了压迫感。
裴行靠在冰冷的岩壁上,胸口依旧紧紧捂着那个油布包裹。之前用体温融化薄冰的地方,皮肤传来一阵阵火辣辣的刺痛,那是被冻伤的灼痛。但他的眼神却比任何时候都要亮,如同雪原上的孤星。他扫视着洞内一张张写满疲惫和绝望的脸,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听着!狼群怕火!吐蕃人更怕这鬼天气!我们还没到绝路!”他猛地指向洞口那堆冒着浓烟、火苗微弱的篝火,“把能烧的东西都堆上去!湿柴也加!烟越大越好!把洞口给我堵严实了!狼不敢进!”
“头儿!烟太呛……撑不住……”一个队员剧烈咳嗽着。
“撑不住也得撑!”裴行厉喝,眼中血丝密布,“想活命,就照做!烟能挡狼,也能迷惑吐蕃人!让他们看不清洞里虚实!”他挣扎着站起来,拔出腰间的横刀,刀锋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寒芒,“会射箭的,到洞口内侧!节省箭矢,等狼靠近了再射!其他人,拿起你们的家伙!刀,叉,棍棒,石头!守住洞口!想活捉我们?想抢我们的图?拿命来换!”
求生的意志被彻底点燃!队员们眼中爆发出狼一般的凶光。湿柴、破毡布、甚至一些备用的货物包装,都被疯狂地堆到篝火上。浓烟滚滚,瞬间充斥了整个岩洞,呛得人眼泪直流,咳嗽不止,但也成功地将洞口遮蔽了大半。几个箭法最好的队员强忍着窒息感,将最后几支涂抹了毒药的弩箭搭上弦,隐在浓烟之后,死死盯着洞外。
“嗷呜——!”一声充满贪婪的狼嚎在洞口响起!紧接着,几双幽绿的眼睛在浓烟外的风雪中亮起,如同鬼火!一头格外雄壮的头狼试探着,低伏身体,龇着森白的獠牙,向烟雾弥漫的洞口逼近!
“放!”裴行嘶吼!
“嘣!嘣!嘣!”数支弩箭带着破空声,从浓烟中激射而出!
“嗷——!”头狼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一支毒箭狠狠钉入了它的前腿!剧痛和毒性让它瞬间发狂,猛地向后跳开。其他几支箭也射中了后面几头狼,虽未致命,但也成功阻止了狼群的试探。
“砸!”裴行再次下令!
洞口内侧的队员们用尽力气,将早已准备好的、拳头大小的石块狠狠砸向洞外!石块砸在雪地上、狼群中,虽然准头欠佳,但那呼啸的声势和飞溅的雪沫冰渣,再次让狼群产生了骚动和畏惧。
狼群的进攻暂时被浓烟、弩箭和飞石遏制住了。但所有人都清楚,这只是暂时的。狼群在徘徊,在等待。而更致命的威胁,是那越来越清晰、似乎正在包围过来的吐蕃号角声!
“不能坐以待毙!”裴裴行眼中闪过一丝疯狂,他猛地看向洞内那堆燃烧的湿柴,浓烟正从洞口上方和缝隙不断涌出。“把火堆……往洞口推!把烟……往吐蕃人来的方向吹!”
队员们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主动暴露位置,用浓烟和可能的火势,将更大的混乱引向逼近的吐蕃巡哨!这是驱狼吞虎,更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险招!
“干了!”苏海政抹了一把被烟熏黑的脸,眼中也露出狠色。几名队员不顾灼热,用木棍和刀鞘奋力将那堆燃烧的湿柴和浓烟滚滚的余烬,一点点推向洞口更外侧!浓烟顿时找到了宣泄口,在风雪的裹挟下,形成一道粗大的黑色烟柱,滚滚涌向吐蕃号角声传来的方向!
风雪中,正策马逼近的一队吐蕃巡哨骑兵猛地勒住了缰绳。为首的百夫长眯起眼睛,看着远处山壁上那道突兀升起的浓烈黑烟,以及烟柱下方隐约可见的岩洞轮廓,还有洞口附近影影绰绰、似乎正在围攻什么的狼群。他脸上露出一丝残忍的狞笑:“找到那些唐狗了!还有狼在帮我们看门?正好!勇士们,冲过去!杀光唐狗,狼皮也带回去!”
数十名剽悍的吐蕃骑兵发出野兽般的嚎叫,催动战马,挥舞着弯刀和长矛,如同黑色的洪流,踏碎风雪,朝着浓烟升起的岩洞猛扑过去!马蹄声如雷,大地震动。
岩洞内,裴行听着那迅速逼近、如同催命符般的马蹄声,反而咧开干裂的嘴唇,露出一个染血的、近乎狰狞的笑容。他再次将怀中的油布包裹按紧,对着洞内所有还能站着的队员低吼:“狼和吐蕃狗咬起来了!我们的机会来了!准备……冲出去!往西!往雪山深处跑!能跑一个是一个!图册……交给我!只要我裴行还有一口气,图在人在!”
尼沙普尔:金狮噬旧血
尼沙普尔城西,一座依托绿洲而建、有着高大土墙和华丽圆顶的庄园。庄园内,花园依旧残留着昔日的精致,喷泉却早已干涸。这里的主人,萨珊旧贵族巴赫蒂亚尔,此刻正脸色铁青地站在主厅的波斯地毯上,对着查拉维亲王派来的税吏咆哮:
“没有!一颗麦子也没有!一枚银币也没有!该死的阿穆尔早就把我们的仓库搬空了!你们不去找那些逃跑的大食人算账,反而来逼迫我们这些忠诚于萨珊的贵族?查拉维亲王就是这样对待他复国的基石吗?简直是强盗!”他肥胖的身躯因愤怒而颤抖,唾沫星子几乎喷到税吏脸上。
税吏是个面容刻板的波斯中年人,他面无表情地听完巴赫蒂亚尔的咆哮,只是微微躬身,声音平板无波:“巴赫蒂亚尔大人,这是郡王殿下的命令。尼沙普尔重建,军队粮饷,难民口粮,处处需要钱粮。您庄园的存粮和仓库里的波斯银币,我们早已探明。限您日落之前,交出清单上七成的粮食和五千枚第纳尔银币。否则……”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冷光,“便是违抗郡王令,形同叛逆。”
“叛逆?!”巴赫蒂亚尔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猛地抽出腰间的波斯弯刀,狠狠劈在身旁一张镶嵌着象牙的小桌上,木屑飞溅!“回去告诉查拉维!让他带着他的唐国主子滚出尼沙普尔!波斯是波斯人的波斯!不是他查拉维用来讨好唐人的礼物!想要钱粮?让他自己带兵来取!我倒要看看,他敢不敢用萨珊的刀,来砍萨珊贵族的头!”
税吏不再言语,只是深深地看了暴怒的巴赫蒂亚尔一眼,转身离去。那眼神,如同在看一个死人。
日落时分,巴赫蒂亚尔庄园坚固的大门紧闭。庄园的高墙上,影影绰绰布满了巴赫蒂亚尔蓄养的家兵和武士,刀出鞘,箭上弦。庄园内,气氛紧张到了极点。巴赫蒂亚尔身披锁甲,站在主厅门口,脸上带着一丝疯狂和赌徒般的自信。他不信查拉维真敢动手,更不信那些刚刚招募的、连盔甲都凑不齐的波斯新军,能攻破他经营多年的堡垒。
然而,他低估了查拉维的决心,更高估了自己的重要性。
当最后一缕阳光沉入地平线时,庄园外,响起了低沉而整齐的脚步声。没有战鼓,没有号角,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肃杀。一面深紫色的金狮旗,在昏暗的天色下缓缓升起。旗帜之下,是数百名沉默列阵的波斯新军士兵。他们大多衣衫破旧,装备简陋,许多人手中只有简陋的长矛或弯刀,甚至拿着农具。但他们的眼神,在查拉维亲王亲自出现在阵前的那一刻,变得异常复杂,有茫然,有恐惧,也有一丝被逼到绝境的凶狠。
查拉维亲王骑在一匹普通的战马上,身上依旧是那件破损的王袍。他脸色苍白,嘴唇紧抿,握着缰绳的手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高仙芝和几名唐军校尉,如同沉默的影子,策马立在他身后不远处的阴影里,冷眼旁观。
“巴赫蒂亚尔!”查拉维的声音在寂静的黄昏中响起,带着一种压抑的悲怆和不容置疑的决绝,“本王最后问你一次,交,还是不交?!”
庄园内一片死寂,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巴赫蒂亚尔狂妄的叫嚣从高墙后传来:“查拉维!你这个萨珊的叛徒!唐人的走狗!有种你就放马过来!看看是金狮旗硬,还是我巴赫蒂亚尔的弯刀硬!”
查拉维闭上了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冰冷的杀意。他猛地抽出腰间的波斯王刀,刀锋直指巴赫蒂亚尔庄园的大门,声音嘶哑却如同惊雷:“为了萨珊!为了波斯!为了……活下去!进攻!!”
“杀——!!!”被逼到绝境的新军士兵们,在军官的带领下,发出了混杂着恐惧和疯狂的呐喊,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向庄园大门!简陋的云梯被架起,燃烧的火把被投向木制的大门和墙头!
“放箭!给我射死这些叛徒!”巴赫蒂亚尔在墙头气急败坏地嘶吼。
箭矢如雨点般落下,瞬间射倒了不少冲锋的新军士兵,惨叫声响起。但更多的人踩着同伴的尸体,红着眼睛向上攀爬!简陋的武器砍在包铁的大门上,发出刺耳的撞击声!墙头上,巴赫蒂亚尔的家兵与攻上来的新军士兵展开了惨烈的肉搏!刀光剑影,血肉横飞!昔日一同祭祀祆神、同为萨珊子民的同胞,此刻为了各自认定的“忠诚”和生存,如同野兽般互相撕咬,用最原始的方式残杀!
高仙芝在阴影中冷漠地看着这一切。一个唐军校尉低声道:“将军,要不要让陌刀营……”
“不必。”高仙芝的声音毫无波澜,“这是他们波斯人自己的选择。金狮旗要立起来,总要用人血和人命来祭旗。是复国的基石,还是绊脚的石头,今晚就见分晓。”
战斗持续了小半个时辰。当庄园的大门终于被燃烧的巨木撞开,当查拉维亲王在亲卫的簇拥下踏入这弥漫着血腥和焦糊味的庄园时,巴赫蒂亚尔肥胖的尸体倒在他那华丽的地毯上,胸口插着好几支来自不同方向的箭矢和长矛,眼睛瞪得溜圆,充满了不甘和难以置信。他的家兵或死或降,庄园内一片狼藉。
查拉维亲王站在主厅中央,环视着四周的杀戮痕迹和跪倒一地的俘虏,金狮旗在他身后被火光照亮。旗面上的金狮依旧昂首咆哮,但查拉维的脸上却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只有无尽的疲惫和深入骨髓的悲凉。他手中的王刀,刀尖还在滴落着同胞的鲜血。这血,究竟是复国之路的祭品,还是套在萨珊脖颈上那道无形枷锁的献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