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第3章七七和亲人了3
七七家的院子,总像一幅被阳光晒暖的年画。
大姐在灶台前忙得脚尖打转,锅盖一掀,白雾“轰”地冲上天窗;二姐胳膊底下夹着哭闹的小妹,手里还不忘给弟弟的小木枪刻最后一道花纹;三姐踮着脚,把晾好的衣服一件件叠成四方块,像码好的一摞雪。四个姐姐的脚步声、笑声、呵斥声,在土墙里来回撞,撞出一整天的热闹。
可只要个n那声“宝儿——”从里屋传来,所有声音便像被一只温柔的大手按了暂停。七七的小弟趿拉着露出脚趾的布鞋,“哒哒哒”跑过去,像一只刚长出绒毛的小鸭。奶奶盘腿坐在炕头,老花镜滑到鼻尖,手里却捏着一只剥得晶莹的煮鸡蛋,蛋白上还留着她的牙印——她总怕孙子噎着,先替他咬一口。小弟接过鸡蛋,烫得左手倒右手,奶奶笑得没了牙,一把搂进怀里,胡茬子扎得他“咯咯”直躲。
饭桌上,大姐把最嫩的鱼腹夹进他碗,二姐把唯一的鸡腿撕成细丝,怕鱼刺卡着他;三姐把自己碗里的南瓜瓤悄悄拨到他那边,南瓜甜,她知道他爱吃。小弟把鸡腿丝举得老高,像举着一面小旗子,含糊不清地喊:“姐,吃!”姐姐们齐声答:“宝儿吃,宝儿吃了长高高。”于是那面小旗子又落回他碗里,油花溅在粗瓷沿上,像一串金豆子。
冬天,火盆里的炭“哔哔啵啵”爆火星。小弟把旧棉裤拆开,把最软的棉花絮在他的小马甲里;三姐把刚烤熟的红薯掰开,金黄的内芯冒着糖稀,烫得他直跳脚,却舍不得吐。
小弟的名字叫“根生”,是爷爷翻了三宿字典取的。上户口那天,爷爷特意在名字后面加了个“宝”字,户籍警笑着说这不算学名,爷爷却梗着脖子:“咋不算?他是我家的根,也是我家独一无二的宝!”于是户口本上,“根生宝”三个字端端正正,像一枚鲜红的印章,盖在全家人心尖上。
后来小弟上学,书包是大姐用′
七七把烦心事藏进了傍晚的麦浪里。
日头刚斜,她拎着镰刀下地,却忘了带磨石。刀刃钝得割不断一根稗草,反倒把指腹划了道细口子。血珠渗出来,像一粒迟到的朱砂痣。她蹲下去,把手指插进潮润的泥土里止血,心里那团乱麻却越搅越紧——
大姐下月要出嫁,男方家彩礼只肯出一台缝纫机;二姐的师范通知书被邮差又带回去,说名额让镇上书记的侄女顶了;三姐的哮喘夜咳一声接一声,像屋后那口破风箱。小弟明年要上学,学费却还差八块六毛钱。而她,今天晌午被邻村的媒婆堵在井台,说只要她点个头,五百块定金就能先救急。五百块,够给三姐买药,够给小弟买书包,够让大姐体面地出门子。可那男人已经三十七,前头的老婆是喝农药走的。
风掠过麦穗,沙沙地响,像无数张嘴在替她拿主意。
她抬头,看见远处自家烟囱冒出第一缕炊烟。奶奶佝偻着背,正把干柴塞进灶膛;小弟光脚丫追一只花斑母鸡,笑声碎成一地铃铛。那笑声撞进她耳朵,撞得她眼眶发酸——小弟的鞋尖已经顶出两个洞,他却每天把唯一的白球鞋擦得发亮,说:“等我上学,要穿得干干净净,不给姐姐们丢人。”
七七把钝刀插进泥土,刀柄朝天,像一个小小的求救信号。
她想起去年腊月,
七七家的四个姐姐,把弟弟一家四口当成了自己的“第二条命”。
天刚蒙蒙亮,大姐已经挎着竹篮摸黑进了城。篮里装着昨夜现摘的二十个土鸡蛋、两斤新磨的糯米粉,还有用旧棉袄包得严严实实的一罐猪油——那是她去年熬了整整一下午、专留给弟媳“补月子”的。她舍不得坐三毛钱的三轮,硬是走了十里土路,只为赶在弟媳起床前把东西塞进厨房,再轻手轻脚地替小侄女掖好被角。回家路上,她听见自己布鞋“啪嗒啪嗒”响,心里却踏实得像揣着一轮小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