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蒹葭 作品

第368章 雪夜惊变

腊月的北风如刀,刮过河南大地,卷起漫天飞雪。汝州城外,清军大营灯火明灭,在风雪中摇曳不定。中军大帐内,炭火噼啪作响,却驱不散刺骨的寒意。多尔衮端坐主帅之位,面色阴沉如铁。案几上摊开的地图已被他无意识地抓握出褶皱,墨迹在羊皮纸上洇开,宛如血污。

多铎焦躁地踱步,铁甲随着他的动作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二哥怎的还未到?探马两个时辰前便报说他已至二十里外!”

多尔衮抬眸,眼中布满血丝:“急什么?雪大路滑,兄长带着残兵败将,能快到哪里去?”话音未落,帐外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帘幕猛地被掀开,风雪裹着一个高大的身影闯入帐中。阿济格浑身是雪,铠甲上凝着冰碴,左臂胡乱缠着的绷带已被血浸透,凝固成暗红色。他脸色灰败,眼窝深陷,唯有目光仍如饿狼般凶狠。

“北京丢了。”阿济格声音嘶哑,不等二人反应,便跌坐在火盆旁的毡垫上,伸出冻得发紫的双手凑近炭火,“沈阳呢?当真也...”

多尔衮沉重颔首:“五日前的消息,盛京早已陷落了。李长风的水师从旅顺湾登陆,直扑沈阳。守军不足三千,半天即破城。这消息足足被李长风封锁了两三个月了!”

多铎一拳砸在柱上:“这李长风究竟是何方妖孽?自打崇祯二年他出现后,就搅的天下大乱,如今竟有如此能耐!”

帐内陷入死寂,唯有炭火噼啪。三人相对无言,心中皆是一片寒凉。

他们早已听闻李长风的种种传闻。有人说他是海外仙山来的道士,能呼风唤雨;有人说他是前朝遗孤,得高人相助;更有人说他根本不是凡人,而是天降魔星,专为覆灭大清而来。

阿济格猛地灌下一碗热酒,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些血色:“北京城...守不住。那李长风的火器太厉害,红衣大炮在他那些铁疙瘩面前如同孩童玩具。城墙再厚,也经不住连续轰击。西直门破了,我带亲兵拼死巷战,可是...”他喉结滚动,眼中闪过恐惧,“他们的火铳不需装填,连绵不绝,我军成片倒下。我从未见过那般杀戮...”

多尔衮指尖轻叩案几:“探报说,李长风已改北京为‘北平’,自称‘华夏大都督’,立旗号‘驱除鞑虏,恢复中华’。”他冷笑一声,“好大的口气。”

多铎忽然道:“皇上和太后...”

话未说完,阿济格便猛地抬头,眼中充血:“被掳了!李长风的部曲围了皇宫,抓走了太后和皇上。”他声音颤抖,“如今...据说已被押往济州岛看管。”

帐内空气骤然凝固。顺治帝年方七岁,太后博尔济吉特氏虽有些谋略,但终究是女流。落入敌手,大清皇室可谓名存实亡。

多铎猛地站起:“那我们还等什么?即刻整军,杀回北京,救出皇上!”

“坐下!”多尔衮厉声喝道,“莽撞能成什么事?李长风既然能破北京、取沈阳,其实力岂容小觑?”他转向阿济格,“兄长,你与他交过手,仔细说说,李长风的军队究竟如何?”

阿济格深吸一口气,眼神恍惚,仿佛又回到那个血火交织的战场。

“十一月初三,李长风大军抵京郊。那个三姓家奴吴三桂再次叛变,诈开城门。”他顿了顿,“李家军的军容完全不同。士卒皆着深红色军服,队列整齐如刀切,行进时脚步声竟如一人在走。火炮奇特,不是我们的红衣大炮那般笨重,而是轻便灵巧,却射程极远,威力惊人。”

“最可怕的是他们的火铳。”阿济格不自觉地抚摸自己受伤的左臂,“不需火绳,击发迅捷,雨中照样施放。我军冲锋,未至百步已倒下一半。他们的阵列,前三排轮番射击,弹幕不绝,真真是箭雨不及。”

多铎皱眉:“如此说来,岂非无敌?”

“却也不是。”阿济格摇头,“李长风兵力不足,据探仅五万之众。全靠火器犀利,近身搏杀则弱于我八旗勇士。我曾派骑兵迂回侧击,一度冲乱其阵型。奈何他们有一种小炮,两人抬着即走,专打霰弹,骑兵近前便是一片血雨。”

多尔衮凝神静听,手指无意识地在案上划着:“五万人...若集中我大军,未必不能一战。”

阿济格苦笑:“十四弟,你未亲见,不知其可怕。北京城墙何等坚固?李长风的大炮一日夜间轰塌西直门段城墙三十余丈。那声响...如天崩地裂,守军胆裂,未战先溃。”

帐外风啸更急,吹得帐幕猎猎作响。亲兵端进热食酒水,三人却无心动箸。

多铎忽然道:“李自成那边如何?听说我们把他打出了西安,如今流窜湖广?”

多尔衮点头:“闯贼已是强弩之末,不足为虑。南明小朝廷更是一群鼠辈,听说李长风攻占北京,吓得也不敢还都,不敢北望。”他冷笑,“这些汉人,内斗不休,活该江山破碎。”

“可现在是我们丢了京城!”多铎提高声音,“八旗子弟死伤惨重,皇上太后被掳,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阿济格猛地抬头,眼中闪过凶光:“实在不行,我们退回关外!长白山是我们的根,重整旗鼓,再图中原。”

“回不去了。”多尔衮声音低沉,“沈阳已失,辽东各大城池皆挂李长风的旗帜。探报说,他在那里推行什么‘土改’,将旗人田地分给汉民,辽东汉人纷纷归附。”

多铎倒吸一口凉气:“这李长风,不仅要占地,更要收心!”

帐内再度陷入沉默。炭火渐弱,寒气渗入骨髓。

多尔衮忽然起身,走到帐边,掀帘望向外面的风雪:“兄长,你可见了李长风本人?”

阿济格愣怔片刻,摇头:“只远远望见帅旗下一人,年纪甚轻,不过三十余岁模样,却气度不凡。奇怪的是,他剪了短发,不着甲胄,只穿一件深红色大衣,与士卒无异。”

“三十余岁...”多尔衮沉吟,“十五年前,他突然出现在科尔沁,那是我第一次和他,和乌兰格格相遇,转眼间已成心腹大患。此人行事风格,与以往任何敌手都不同。就是不知道留在沈阳的乌兰格格和多尔博怎么样了?”

多铎烦躁地挥手:“兄长你不用担心,毕竟他们也是老相识了,不会拿她们怎么样的。管他是什么人,如今最关键的是怎么办!我军在河南尚有八万精锐,加上兄长带回的残部,近十万之众。是战是退,总得有个决断!”

多尔衮转身,目光如炬:“不能退。一退则军心涣散,中原汉人必群起响应李长风。届时我们真要被赶回关外雪原了。”

“那便战!”多铎握紧刀柄,“我愿为先锋!”

阿济格却摇头:“十四弟,不是为兄长他人志气。李长风的火器实在厉害,正面决战,恐难取胜。”

多尔衮踱步回案前,手指点在地图上:“硬碰硬自然不行,须以智取。李长风虽强,却有弱点。”

二人立刻看向他。

“其一,他根基尚浅,虽占北京、沈阳等大城,但周边州县未必真心归附。其二,他兵力有限,必分兵守城,机动兵力不会太多。其三...”多尔衮眼中闪过精光,“他如此急切地‘驱除鞑虏’,必激起汉人民族之念,但同时也会让那些已归附我大清的汉官汉将心生恐惧。”

多铎不解:“这是何意?”

阿济格却恍然大悟:“你是说...那些投降我们的汉臣,怕李长风得势后清算他们?”

“正是!”多尔衮击掌,“李长风标榜‘恢复中华’,对那些投靠我朝的汉人必不容忍。这些人为了身家性命,只能死心塌地跟我们走。”

多铎皱眉:“可这些人战力堪忧,多是墙头草。”

“不指望他们打仗,但要借他们的势。”多尔衮手指点着地图上的几个点,“山东、直隶一带,仍有不少汉军绿营。若能得到他们支持,至少可以牵制李长风的兵力。”

阿济格却道:“但李长风火器犀利,终究是心腹大患。”

多尔衮冷笑:“火器再利,也是人造。我已派人多方打探,李长风的火器似乎来自海外,但具体如何制造却无人知晓。不过...”他压低声音,“我重金买通了一个从北京逃出的葡萄牙传教士,他说李长风的火器虽精,却极耗弹药,需要特别的黑火药和铅弹。”

多铎眼睛一亮:“也就是说,只要断其补给...”

“正是!”多尔衮点头,“李长风从海上而来,补给线必依赖海运。若我们能控制沿海,或袭扰其运输船队,他的火器再利,也成烧火棍。”

阿济格却面露难色:“可是我们的水师...去年在皮岛一战尽丧,如今哪还有像样的战船?”

多尔衮微笑:“我们没有,但有人有。”

“谁?”

“郑芝龙。”多尔衮缓缓道出这个名字,“南明虽弱,但郑家水师雄霸东南海上。若能与郑家联手...”

多铎愕然:“郑芝龙会与我们联手?他可是南明的国公!”

“利益面前,没有永远的敌人。”多尔衮眼中闪过狡黠的光,“郑芝龙海盗出身,最重实利。李长风若得天下,岂容他独霸海上?何况...我听说李长风组建的水师,用的全是新式战舰,不挂帆樯,只冒黑烟,航速极快,假以时日,必威胁郑家海上霸权。”

阿济格沉思片刻,缓缓点头:“此计可行。但派谁去说服郑芝龙?又许他什么好处?”

多尔衮成竹在胸:“我已暗中遣使前往福建,许郑芝龙‘闽海王’之位,允他世镇东南,自治其地。只要他表面尊奉大清,实际可如藩国一般。”

多铎大惊:“这...这不是裂土封王吗?太祖太宗辛苦打下的江山...”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多尔衮打断他,“待除掉李长风,平定中原,再慢慢收拾不迟。”

帐外风声稍歇,雪却越下越大。亲兵添了炭火,帐内温度回升些许。

阿济格忽然道:“即便如此,正面战场仍须应对。李长风不会坐等我们联合各方。”

多尔衮点头:“自然。我意已决:大军明日即拔营,不是向北,而是向南。”

“向南?”多铎诧异,“那不是离北京越来越远?”

“舍就是得。”多尔衮手指点在地图上,“我们南下湖北,与勒克德浑会师。他那里还有三万精锐,加上我们的兵力,可达十二万之众。然后...”

他的手指向西移动,停在西安位置上:“我们去西安!”

阿济格和多铎都愣住了。

“西安?那不是刚被我们打下来的李自成的老巢吗?”多铎不解,“为何要去那里?”

多尔衮眼中闪着睿智的光:“西安乃千年古都,关中之固,天府之国。进可图中原,退可守潼关。更关键的是,李长风若想西进,必经过河南。我们可在潼关设防,以地利抵消其火器之利。”

阿济格恍然大悟:“而且西安离海岸遥远,李长风的海军优势无从发挥!补给线拉长,正利于我们袭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