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身为眼中人
子颜假扮的袁騖跟着几个范启国商贩,拐进后巷一处僻静小院。正屋灯火通明,为首者侧身引道:“客官请看,这些都是我们做过的范样,可有合心意的?”
子颜望向屋中长几,只见大小铜范摆满桌面,从各国官印、铜钱连铸模,到四国神宫的神纹器物范,皆是需凭官府凭证在同城衙门登记才能购得的物件。他心中暗惊:不过随口一问,竟撞破了同城这等隐秘勾当。
“老夫来自林国,原不做这营生。” 子颜刻意压低声音,模仿着外乡商人的谨慎,“只是我们大掌柜说如今局势难料,让先备些货。不知…可有腾翼国的铜钱范铸?”
为首者闻言赞许点头:“客官的掌柜有远见!如今秋壑换了腾家掌权,腾翼国的钱眼看要在全戍擎流通了。” 说罢唤来一位先生,介绍道,“腾翼国立国千年,铜钱制式几无变化,不过形状略改罢了。”
那先生补充:“腾国铜钱从无年号,便是将来秋壑称帝,也不敢改祖宗规矩。” 言罢转身入内库寻样本。
等候间隙,为首者又道,腾翼国铜钱所用铜矿,实则产自范启国。子颜细问才知,相王胡羲当年正是借着同城铜范工艺冠绝四国的优势,将国内铜矿尽数投入铜范与铜钱铸造。这门生意竟成了范启国千年财路,国君无需费心治理,便能坐享其成。
“相王定的规矩极严,他国采购需经官府许可。” 为首者压低声音,“可偷铸官范的事,早已有之。到了万象王那代,更是半公开了。” 他忽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眼神示意自己是万象王王后的族人。
子颜心头一震,雷象王胡定音不是早已将王后家族赶尽杀绝了吗?他故作不屑:“掌柜莫不是看我面生好骗?平氏族人不都在矿中做奴,怎还能经营这生意?”
为首者冷笑:“客官有所不知。先王后那支只是平家外系,得罪了大王才遭清算。可这门生意的利益摆着,总有人要接手。”
子颜恍然,定是有人暗中保下了这营生。联想到坐镇同城的连穆,以及那些出身内官的闻一教法师,这事恐怕与 “任性流” 脱不了干系。见平掌柜面露不悦,子颜正想借故告辞去范铸所探查,那先生却又走了进来,执意要带他去后库房细看。
穿过一道暗门,竟是向下的楼梯。子颜见前有先生引路,后有平掌柜等人紧随,已知自己被 “看住”,但念及假扮的是袁騖,倒也不惧,只默默跟上。抵达地下库房时,他不禁暗惊,库房之大远超地上院落,被隔成数十间带锁小屋,每间门上都标着国别与器物类别。
标着 “腾翼国” 的屋子藏在 “钱铸” 区深处,屋内长桌上摆满铜范,先生从中取出几件连范,说是如今腾翼国流通的制式。平掌柜指着铜范右下角一个极小的印记,问他是否认得。
子颜细看那印记似是官印刻痕,几件范铸上皆有,便故意沉吟道:“这范铸…莫非是官家之物?”
“客官好眼光。” 平掌柜抚须笑道,“敢来此处交易的,自然看得出门道。这是当年官府范铸所流出的珍品。”
先生在旁补充:“腾翼国如今流通的铜钱,仍用这批连范所铸,算来已有二十年。铸出的钱,与他们官铸的毫无二致。”
子颜假意讨价还价,正周旋间,楼上突然冲下一人,慌张禀报:“当家的,后面闹起来了!府衙的人竟带着神庙法师围了咱们这儿!”
平掌柜见有外人在场,神色一凛,立刻让先生带子颜从边门逃走:“客官先避一避,回头再议交易!”
先生引着子颜穿过一条窄巷,解释道:“这门连着密道,原是给客官应急用的。”子颜跟着这名先生到了这坊间更深的地方,出去那地也是个院落,已经荒废很久,周围并无人声。子颜以为这人就要和自己分手,哪里知道此人突然转身,向子颜跪下:“邹文求教尊救我家人!”
子颜一惊,顿时明白刚才所有一切都是此人之圈套,可他又是谁?
邹文说,前几年随掌柜去象城干活时见过袁騖,故而今日 “教尊” 一进坊间,便被他的人盯上了。他特意让人告知平掌柜,来者想买作假铸范。这几日城外战事传言四起,平掌柜急于招揽顾客,生怕将来生意落入祗项之手,果然上了钩。
子颜故作好奇,追问这门生意的来历。邹文叹了口气,缓缓道来:“这姓平的原是同城制假的头面人物,发家后去象城捐了官,上代还有女儿嫁入王室,巧的是,那平氏女婿正是后来的万象王胡绵。”
万象王荒淫无度,不学无术,正妻平氏却对他百般纵容。王宫的奢靡开销,几乎全靠平氏在同城的暗线买卖支撑。范启国官府的正当收益尽数流入平氏腰包,朝堂上也多是其党羽,荒唐到他国商贩来采买时,官府竟直接引荐去平家买私货,直到雷象王胡定音继位才有所收敛。
“胡定音一登基,先逼先王后平氏殉葬,再借任性流与闻一教的势力夺回朝堂。” 邹文声音发紧,“这造假生意确实让他杀了不少人。家父原是官府制范大师,就因与平氏有旧,被划作奴籍,全家判在范铸所为奴。”
可没过几年,胡定音发现王室入不敷出,加之他与胡铭音想以武神名义夺取秋壑,穷兵黩武急需用钱,竟又拾起了这门旧生意。如今的平掌柜与先王后并无血缘,但其家族世代经营各国假铸范生意,胡定音便对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暗地里却抽走八成收益。
“平掌柜与家父曾合作过,家父去世后,他从范铸所把我要了出来,让我鉴别管理这些货。” 邹文苦笑,“今日给您看的那些,其实不全是假的。多是万象王时期,给各国官府、神宫铸范时,偷偷留下的真货。”
子颜听到此处,心中冷笑:相王后嗣堕落至此,难怪祗项与戍擎要来灭它,也算咎由自取。子颜面上不动声色,只依着袁騖的口吻追问:“既然祗项军将至,你等不日便可解脱,为何还要找我救家人?”
“教尊不知这门生意的分量啊!” 邹文急道,“祗项人就算放了我家人,这生意要么被毁,要么落入他们手中。四国流通的铜钱多是各国官铸,唯有富人用银。平家当年就攥着四国铜钱范,到雷象王时,这些范铸落到平掌柜手里,偷偷卖给各国不法商贩。一旦祗项人接手,我们这些知情人还有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