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梦境
林越盘膝而坐,气息沉稳,但若细观其双眸,便会发现那深处并非古井无波的宁静,而是翻涌着压抑的激动与深沉的忧虑。
紧绷的神经一旦放松,排山倒海般的倦意便席卷而来。
他知道,明天将是决定命运的一天,他必须以最饱满的状态去迎接。
靠着潮湿冰冷的石壁,林越闭上了双眼,意识在疲惫中缓缓沉沦,坠入了一片光怪陆离的梦境。
……
梦里的世界,没有林泽之原的阴冷潮湿,也没有青木门的等级森严。
天光是暖的,带着一种令人昏昏欲睡的温度,像前世午后阳光晒在被子上的味道。
他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最低贱的杂役院,但周围那些欺凌过他的面孔都变得模糊不清,化作了无声的背景。
他感到饥饿,那种深入骨髓的、对能量的渴望,甚至比现实中更加强烈。
然后,一抹青色闯入了他的视野。
他看不清她的脸,只能看到一件洗得发白的青色道袍,一双骨节分明、却又无比干净的手,正捧着一枚灵果。
那果子红得像玛瑙,散发着丝丝缕缕的清甜气息。
那双手有些犹豫,有些胆怯,却又无比坚定地,将果子悄悄放在了他身旁的石阶上,然后像受惊的小鹿般,迅速隐没在光影里。
他尝到了那股甜意,清冽甘甜,瞬间滋润了他干涸的五脏六腑。
那不是灵果的滋味,那是善良的滋味。
梦境的扬景在飞速切换,没有逻辑,只有感受。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在耳边响起,视野里一片焦黑,浓烟滚滚。
他感到浑身剧痛,经脉里仿佛有无数把小刀在疯狂切割,那是实验失败后灵气反噬的痛苦。
他狼狈地蜷缩在角落,像一条被抛弃的野狗。
然后,那抹青色又出现了。
他仿佛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草药香,混合着她身上独有的、像雨后青草一样的气息。
他感觉到一双微凉却柔软的手,正小心翼翼地拂过他被炸伤的皮肤。
没有言语,只有动作。
他能“看”到,一股如水的、充满了生命气息的木灵力,正从那双手上传来,轻柔地、耐心地梳理着他体内暴走的灵气,安抚着他受损的经脉。
那股力量很微弱,却像是一条坚韧的溪流,一点点熄灭了他体内狂暴的火焰。
他想抬头看清她的脸,却只能看到她低垂的、长长的睫毛,在清秀的脸颊上投下一片浅浅的阴影。
那专注而担忧的神情,比任何疗伤圣药都管用。
“叮铃……叮铃……”
清脆悦耳的声音从远方传来,空灵而干净,像山涧的溪水,滴落在光滑的青石上。
扬景又变了。
他站在一间简陋的洞府前,洞府的屋檐下,挂着一只他亲手制作的、奇形怪状的风铃。
那是由各种废弃的炼器零件拼凑而成的,没有任何法力波动,丑陋而“无用”。
可是在风中,它却能发出世间最动听的声音。
他看见她就站在风铃下,仰着头,看着那些零件在风中轻轻碰撞。
阳光透过竹林的缝隙,斑驳地洒在她的脸上。
她的眸子里映着细碎的光,亮得像藏着一整条星河。
她的嘴角,挂着一抹他从未见过的、纯粹而灿烂的微笑。
那一瞬间的美,足以让世间所有追求“道韵天成”的法宝都黯然失色。
在那个所有人都只追求实力与资源的世界里,他送了她一件纯粹为了“让她开心”的礼物。
而她,也回赠了他一个足以让他铭记一生的微笑。
梦境的色调,骤然变得冰冷。
周围是宗门后山那片熟悉的竹林,风吹过,竹叶沙沙作响,像一曲低沉而悲伤的离歌。
他感到了刺骨的寒意,那是源自叶凌云的杀意,是整个世界向他压来的恶意。
在他最无助的时候,突然一双温润如玉的手握了他,将一样东西塞进了他的掌心。
那是一颗通体翠绿的种子。
珠子触手的一瞬间,一股庞大的、至纯的生命气息涌入他的身体,仿佛握住了一整个春天。
他看到她决然而坚定的眼神,听到她带着哭腔却不容置疑的声音。
“……如果真的到了生死关头,它能吊住你一口气,能为你……争得一线生机!你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梦里的他,感受到了那份沉重到让他无法呼吸,却又温暖到足以抵御整个世界寒冷的情意。
画面破碎。
他仿佛又回到了冲击筑基瓶颈的那个瞬间。
经脉寸寸断裂,灵力暴走,死亡的阴影如潮水般将他淹没。
就在他意识即将溃散的刹那,掌心那颗“青灵种”的幻影,骤然绽放出万丈碧光!
那股至纯的生命之力,化作一道无法摧毁的屏障,牢牢护住了他最后一丝心脉,将他从死亡的深渊硬生生拽了回来。
……
林越猛然睁开了双眼。
洞府依旧潮湿而冰冷,石壁上的月光石散发着亘古不变的清辉。
梦里的一切迅速褪去,但那份烙印在灵魂深处的温暖与悸动,却无比清晰。
他缓缓摊开手掌,掌心空无一物。
但那颗“青灵种”的温润触感,那股守护他心脉的磅礴生机,仿佛还残留在上面。
他终于深刻地明白,自己能够筑基成功,能够活到现在,不仅仅是靠着叶凌云的遗产和自己的知识。
更是因为,在最绝望的时候,有一个女孩,用她最珍贵的东西,为他的生命,上了一道最后的保险。
那份情意,不是他逃亡路上的负累,而是他在这冰冷修仙界,必须活下去的最根本的理由。
他不仅仅是为了自己而活。
他要活下去,要变得更强,强到足以碾碎所有威胁,强到有朝一日,能堂堂正正地回到她的面前,告诉她,他没有辜负她的期望。
一股前所未有的坚定意志,从他心底的最深处涌起,化作了无穷的动力。
他眼中的最后一丝迷茫与忧虑被彻底驱散,取而代之的,是狼一般的锐利与冷静。
他不再迟疑,站起身,拿起地上那根丑陋却寄托着所有希望的“烧火棍”,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洞府。
清晨的林泽之原,潮湿而又充满了危险的气息。
瘴气如同灰色的纱幔,在参天古木的缝隙间缓缓流淌,遮蔽了天光,也压制着修士的神识。
林越就像一头潜行的猎豹,无声无息地穿行在盘根错节的树根与湿滑的苔藓之上。
他将那把丑陋的“烧火棍”用兽皮紧紧包裹,背在身后,只将自己伪装成一个最普通不过的、误入此地的筑基初期散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