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章 我们得防着狗咬人
晚上,沈砚又去见了金三爷,想来想去不知道带点什么,就提了点烧酒和买来的一些熟食。
金三爷虽说是蒙古人,但与汉人已经没两样了,这些从元帝国覆灭起,变成大晟军户的士卒,就这样演变下来了,他头发用黑布帕子裹成汉式包头,帕角垂在颈后,却总有些蜷曲的碎发从布缝里钻出来,在阳光下泛着浅棕。脸盘方正,颧骨却微微高些,被日头晒成黄铜色,若不是五大三粗,大腹微挺,耳朵上挂三个环,他跟汉人的财主、豪强没啥区别。
之所以拜见他,是沈砚首先要转运煤,其次是做的西山的砖瓦生意,最后才是要转运粮。
金三爷是刚收了跤摊,身边还跟着五六个膀大腰圆的跤手。
在别人看来,这可能是金三老爷的狂野和彪悍,因为练跤,身边都是跤手,所以了不起,惹不起,但在沈砚看来,这是色厉内荏,专门给人看的虚张声势,因为相比于其它帮派,他只在西山有关系,没有多少根基,他只有给人看他耍狠,让人觉得帮派争斗起来他另有依仗。
沈砚抱了抱拳,客气了几句,开门见山说:“我主要是做西山砖瓦瓷器陶器生意的,来见金三老爷,是做个投靠。马不走空,也会拉拉煤,回去烟京,再捎带运粮食,您看要是这么干,您这儿有什么条件?”
金三愣了一下。
一般来到的人,要干车行,都是乞个活路,都是承蒙他关照,都是来需要他许可,许口后给干,才说干什么,没想到来个年轻人,直接是谈判,听这意思就是我反正要干,你说吧,你有什么条件。
金三拿了个旱烟袋,让徒弟点上,吧嗒吧嗒抽两口,找个圈椅坐下,翘起二郎腿,惜字如金地问:“几个人?”
沈砚说:“到年底,怕得一两千人吧。”
金三差点被惊跳起来。
沈砚是故意这么说的,他哪有一两千人,只是他在试探金三老爷,他不等金三老爷表示什么,就说:“运河的生意,都被漕帮拿了,车马行的生意,他们也要染指,凭什么?所以,我带咱兵户兄弟从事这一行,从金三老爷这里借个道,跟他们争一个究竟,您是跟我站一起呢,还是另有他想?”
金三愣住了。
他的关系何尝不都是在军户这边?
但问题是,上头打压军户,不让军户干,在大晟看来,什么都是世袭罔替,军户只能军垦当兵,漕运的只能漕运,车马行的车马户就走车马,他因为老表在西山管煤,借这一利势拉了个帮派,表面上是跟张家,跟陈家分庭抗礼,实际上多数是小弟们自吹自擂……
眼看锐性十足的新人,来到一提,就是要把张家、陈家在这一行的生意给干下去,你这不是找事儿吗?
我跟你结盟跟他们干?
我找死呢?
他强打镇定抽几口烟,用了一句汉人的话:“万事和为贵嘛?”
一句话,就让沈砚把他看扁了,还是那句话,他虽然靠入赘成了地方上的人,但他的关系还在军户,朋友,亲友,跟他的人也是军户,不敢为军户伸张,他哪来力量,靠他几个跤手吗?
沈砚脱掉衣裳,给金三看了一下伤,请求说:“听说金三老爷喜欢摔跤,我今天来了,愿与金三老爷的弟子切磋一二,我用单手,不是托大,只缘身上伤势未愈,若是赢得一招半式,暂且挂在金三老爷名下借一条路,但很快,我就分开出来了,不是不能跟金三老爷到老,我是要问问张千户陈千户,都是兵户,为何运河的生意别人都能干,我们不能干,他们何故相逼,专门欺压我们兵户?”
金三真的傻眼了。
本来他是坐地的老爷,沈砚来干这一行,应该经他允许的,但这样一来,他有一种错觉,让自己允许,是给自己面子。
怎么办?
他需要思考一二,就招呼说:“阿大。跟沈爷试一下。”
他的徒弟脱了棉服,换上跤衣,跳几个跤步就上来了,他上身穿着的厚棉质跤衣称为褡裢,下身则穿棉质跤裤外加套裤,脚穿皮靴,很是那么回事儿,但沈砚一看,就知道这是野跤。
为什么说他是野跤?
大晟高皇帝想恢复汉唐时期的相扑,又有想和蒙元争长短的想法,重视摔跤,他是通过相扑营,也就是后来的善扑营来实现这一目的的。
正经官方推陈出新的跤走的是小架子,相较其他流派较小,俗称 “黄瓜架”。
这种架式使得摔跤手的重心较低,稳定性更好,能够更灵活地应对对手的攻击,同时也便于发挥自己的力量和技巧,在瞬间发动攻击或进行防守。
这金三老爷,不走相扑营路数,不走蒙古跤路数,那他作为蒙古和府所重叠的身份就没起到作用,很可能是自己瞎捉摸的,以至于出场这几个跤步,让人一看就是野路子跤。
沈砚也换上跤衣,跟他大徒弟站对面,眼看大徒弟伸头抓挠跤衫做试探,叹息一声,托臂拿臂就进去了,一扯一绊就是一跟头。
跤跟擒拿结合,这才是正路,光跤不拿,杀伤力不大,还墨迹,光擒拿,不配合摔跤,人哪有那么好拿,无论是蒙元还是大晟,军中跤的路数里都有擒拿,下重手时给你分筋错骨。
金三敲着旱烟杆问他:“你这是摔跤呢?”
沈砚笑了:“金三老爷有所不知,【蒙古秘史】有言,不里孛阔能以只手执别勒古台,以只足拨倒,压而不令其动者也,因为成吉思汗在,他不敢下杀手,于是后来别勒古台反击,遂跨其身上,交其二领扼其喉,以膝按其腰,力扯而折之……在战场上,蒙古跤是徒手搏杀技能,选手先用单手单脚摔倒对手,再衔接运用擒拿技术压制锁控,如锁颈断腰等拿骨技术,让对手动弹不得或丧失战斗力。”
金三因为是野路子跤,反而不敢吭气了,“哦”了一声说:“先祖们,太重杀伐了。”
他已经想好了。
他说:“你想干,干就行了,但不能打我旗号,我也不干涉你,壮士觉得如何?”
就等这句话呢。
沈砚抱拳道:“多谢金老爷成全,他日沈某争得三尺地,必不忘今日,不会让金老爷无处立足。”
人走了。
金三老爷还是坐在圈椅上敲烟杆,抽了敲,敲了又加烟丝,叹了好几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