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从此前路漫漫,只有自己孤身一人(第2页)
少女点点头。
她捋出胳膊给沈砚看,几道红痕纵横交错,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刺眼,像是刚被人抽打过,她说:“于清白人家的姑娘而言,再可怕不过,我马上就及笄了,一及笄,就会卖初夜,日后就不再是处子之身,所以你带我走是正好,我还没被别人玷污呢。”
哦。
沈砚说:“既然解救你出来,我就不会把你还回去,给你寻个好人家,你别误会呀,不是把你买卖掉,你会唱戏对吧?”
少女“嗯“了一声。
沈砚问:”你都会唱什么?“
少女说:“牡丹亭、西楼记、胡笳十八拍,我会的可多了,我还会跳舞,我现在唱给你听吧。”
沈砚放心下来。
他要求说:“睡觉吧,天亮之后我带你走。”
看看摊开的床铺,只有一床,去外间找找被褥找不到,心想稻草堆里睡一觉也行,忽然又想起什么,问少女:“你饿不饿?”
外头的母鸡也没见怎么下蛋,天气冷,不好好喂食,靠它自己刨一点吃的,没死就不错了。
沈砚打算去生火,再煮点粥,此时别说少女,他自己都饿,习武之人食量大,今天尽喝稀粥老觉得饿。
推门去柴房,少女追出去了,问他:“大哥,你也不问我名字么?”
提醒得好。
沈砚问:“你叫什么呀?”
少女说:“齐小宛。”
她眼神不离沈砚,不依不挠围着沈砚转,主动说:“我家也曾是官宦人,家祖齐玉,本是芳州名士,未央年间中的进士,官至东山省布政使,他为官清廉,敢于直言,只因受人陷害才被冤杀,那些都是阉党干的,所以你不要觉得我家门不清白,我相信总有沉冤昭雪的一天……”
沈砚突然一直身,齐小宛吓一跳,以为自己在他跟前喊冤,恶到他了。
沈砚问:“你怎么知道是冤杀的?”
齐小苑说:“我爹我祖父都是有功名的人,家人吃饱穿暖,读圣人言,怎么可能私藏妖书的,可是那妖书,就是从我家中搜出来了。”
沈砚问:“什么妖书?”
齐小苑说:“白莲妖书《弥勒下生经》。”
《大晟律》明确将 “左道乱正”“妖言惑众” 列为重罪,规定 “凡师巫假降邪神,书符咒水,扶鸾祷圣,自号端公、太保、师婆,及妄称弥勒佛、白莲社、明尊教、白云宗等会,一应左道乱正之术,或隐藏图像,烧香聚众,夜聚晓散,佯修善事,扇惑人民,为首者绞,为从者各杖一百,流三千里”,白莲教叛乱期间,处罚尤为严重。
官宦之家,读的都是圣人的书,家中搜出《弥勒下生经》,义理扭曲,确实受人诬陷的可能性大。
沈砚问:“不喊冤吗?”
齐小苑说:“祖父、父亲他们都死了,我娘死不入教坊,也投河而死,我在教坊长大,谁喊冤呢?”
沈砚问:“多少年了,还不水落石出吗?”
齐小苑说:“八年了。上天还能自动还你清白不成?”
一句话戳心窝子了。
沈砚就不再说话。
你被动等一天真相出来,可能你永远等不来这一天,人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但有冤屈,自会昭雪,故事都是在戏曲里。
一时思及自己,不由心有戚戚。
沈砚坐在灶台后面烧火,柴火 “噼啪” 作响,闪出的火光映照着他的脸,尤让人觉得英武不凡。
齐小苑终究年龄小,心性和好恶都藏不住,总想说点什么,反而反客为主了:“大个子,你不爱说话是吧,你是不是娶不上媳妇,想到了教坊司,抢一个回来,你说他们会找得到我们吗?”
沈砚说:“找到和你也没关系,我可没有去抢人,付了二十八两,签字画押了的。算我赎了你,换你给人当一年半载的女先生,教人唱戏,你可愿意?”
齐小苑意外道:“你不是绑我做媳妇的?”
她歪着头看沈砚,火光映得她脸颊通红,眼中的惶恐已淡了许多,多了些好奇。
哪有找个媳妇还必须会唱戏?
沈砚摇了摇头,他说:“粥烧好,你吃完休息一会儿,天一亮我就送你去,她家境很好,不会让你受苦的,而且?你对她要是忠诚,也许她受感动,能给你家平反昭雪,好吧。”
再不多说了。
火光中似乎看到召凤蹁跹的身影,也不知道自己的离开,对她来说,是随时忘却的过客,还是刻骨铭心的印记……
她这样的天之骄女,很快就会有自己的新朋友,更会寻找到一位门当户对的郎君做心上人,淡忘也是好的。蛮好、蛮好的。
吃完饭,他伏案写了一封信,看着天色欲亮,就出去套车了。
齐小宛眯了一会儿,突然惊醒,莫名地紧张起来,又跑出来问他:“我能不能不走,真的,我吃的少少的,我可以伺候你,我今天是第一天,所以我没有主动生火、做饭,伺候你……”
沈砚说:“胡说什么呀,我这穷得快身无分文了,我怎么养你,相信我,真的是个不坏的去处。现在你是自由的,等她学完了戏曲,你说一声,我去接你回来就行了,到时候凭你的意愿,给你成个家。”
把齐小宛抓进马车里。
她还是抓住沈砚的衣袖,眼中满是哀求,沈砚把手给她拂掉了,哄她说:“也就一年半载的,到时候我去接你,这一段时间,我想办法挣点钱,等接你的时候,我给你分一半可以吗?”
马车辘辘驶离巷子,沈砚回头望了眼自家柴门,雪地上留下两道车辙,很快又被新落的薄雪覆盖。
车厢里传来轻轻的哼唱,是《牡丹亭》的选段:“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齐小苑的嗓音清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在晨光中悠悠飘散。
沈砚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
他不知道齐小苑将来能否得到真正的自由,他也不知道齐家的冤案召凤有没有能力给她昭雪,他只知道在这个寒夜里,自己做了能做的一切,碾碎了薄冰,斩断了情仇,从此前路漫漫,唯有这一车一人,不,车和马也是要还回去的,只有自己孤身一人,在大晟京城的晨光中,走向未知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