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幕 作品

19. 洞房花烛

“什么!太子和三皇子都来了!”

正顶着满头珠翠、小鸡啄米般打瞌睡的金旃,惊得一个激灵弹了起来。

动作之大,几支颤巍巍的金凤钗差点飞了出去。

身边伺候的老嬷嬷吓得失声惊叫“哎哟我的大小姐”,七手八脚的才把这位差点披头散发的新娘子按回凳子上,重新把那价值连城的珠翠往她发髻里簪牢。

春桃拍着胸口,心有余悸地喘匀了气:“是、是啊!外头说,太子那眼神……跟刀子似的剜着咱们姑爷!定然是因为——”

谁不知那位太子旧太傅斩首的事儿,何况这位太子可是出了名的重情义,若是真让储君记恨上了,可怎么得了?

春桃不敢再说,只沉声道:“小姐,这可怎么是好?”

金旃连瞌睡都没了,心里飞快盘算——这辈子跟上一世可大不相同,张大淳因宋玉禾殿上对策而人头落地。赵乾佑定会记恨上这个未曾谋面便致老师惨死的推手。所以,“什么眼神刀子似的剜着咱们姑爷”,哪里不好?这可太好了!如果赵乾佑能够大闹喜宴,把宋玉禾打一顿才是最好!

其次,今日最该防的,是那突然冒出来的赵景珩才对。他跑来做什么?上辈子她大婚,这位三皇子可是只送了份厚礼,面都没露。这次居然亲自登门?难道是因为百花宴那档子事?

金旃下意识地啃起了水葱似的指甲尖儿,细细琢磨——不过那事儿早就翻篇了。他赵景珩就算想翻旧账,也错过了最佳时机。如今木已成舟,自己嫁都嫁了,还怕皇后一道懿旨让自己改嫁三皇子府不成?

这么一想,金旃心头豁然开朗,眉间愁云瞬间散尽,唇角一弯,对着菱花镜就绽开一个明媚张扬的笑容。

旁边刚缓过神来的嬷嬷丫头们,被她这骤然绽放的容光慑住,由衷地齐声赞叹:“大小姐今日美极了!”

金旃这才施施然将目光投向镜中。但见自己一身流霞般的华美嫁衣,云髻高耸,珠围翠绕。宝光流动间,一张芙蓉面艳若桃李,眼波流转处顾盼生辉,当真是惊心动魄的绝色。

她眼珠滴溜溜一转,忽然起了促狭心思,回眸笑靥如花地问满屋子人:“你们说,本小姐今日比起咱家那位新姑爷……孰美?”

众人一愣,随即掩着嘴“噗嗤”笑作一团。

梳头的老嬷嬷忍着笑嗔怪:“哎哟喂大小姐,这大喜的日子,您怎么跟姑爷比起美来了?这也不是一路数呀!”

金旃却理直气壮地一扬下巴,红唇噙着一丝狡黠又得意的笑:“咱们姑爷啊,静静坐在那儿,都不知勾走了多少人的魂儿。本小姐今日若不能把他比下去,这新妇的威风,岂不是要被他抢了去?”

————

可此次婚仪没如金旃想的那般——赵乾佑没有大闹喜宴,而是静坐高位,得体又温和;赵景恒也没有重提旧事,只在人群中拍掌叫好,甚至大闹喜房……

一切都似乎平平静静、热热闹闹,和前世没有区别。

除了金旃在被众人玩笑时不再冷若冰霜,而是羞红了脸;还有宋玉禾,不似前生温和的疏离、只知礼节。

似乎,都很好,直到洞房花烛夜——

喜房内,龙凤红烛高燃,映得一室流金。

金旃早已等得不耐烦,歪在铺满花生红枣的喜床上,翘着腿,毫无形象地拈着块芙蓉糕往嘴里塞。

她鼓着腮帮子嚼糕点,抱怨起来:“这帮没眼力见儿的!灌新郎官儿酒灌个没完……洞房花烛夜,灌醉了躺尸,正事不干,算谁的!”

话音刚落,外间喧闹声陡然逼近。

那新郎官被众人推搡着入了喜房,调笑之话极是大胆。

金旃手忙脚乱把半块糕点塞进枕头底下,抄起旁边备好的团扇严严实实遮住脸,瞬间端坐如仪,腰背挺直,俨然一副大家闺秀含羞带怯的新嫁娘模样。

“嘭”的一声,房门被撞开,又被迅速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哄笑。宋玉禾被推搡进来,脚步明显虚浮踉跄,带着一身浓郁的酒气。

金旃透过团扇的缝隙,看着他踉跄到喜案前,抄起温着的醒酒茶壶,喝了好几口。水流顺着他的下颌滑落,洇湿了大红喜袍的前襟。

她一笑,随后将团扇把脸遮的严严实实。

然后,是长久的的沉默。

烛火噼啪作响,金旃眉头越拧越紧——真醉死过去了?

耐心耗尽,她移开了遮面的团扇,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一双眼睛里。

自己的新郎官没醉死,也没昏睡,正斜倚在喜案边。他头上的簪花喜帽早已摘下,束发的玉冠有些松散,几缕墨黑发丝垂在他额角鬓边,非但不显狼狈,反添风流。

宋玉禾左手支着额角,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茶壶。那双平日里清冷如寒潭的瑞凤眼,带着几分酒意朦胧。他嘴角噙着一丝浅淡笑意,直直地凝视着她。

平日的清冷谪仙今夜此时却成了人间风流客般——金旃又想起昨夜他的撩人心魄的样子,心痒痒的。

不过嘛……这辈子的洞房花烛还是得规矩点儿的。

金旃按下心头痒意,将团扇重新举起遮住了脸,声音刻意放得娇柔:“夫君,可是醉得忘了却扇之礼?”

沉默片刻后,宋玉禾终于有了声儿。

只听他一声似乎被逗乐,低声笑了起来,却仍旧坐在喜桌边,未挪动步子。

笑得金旃皱起了眉,宋玉禾终于薄唇轻启,吐出的字句清晰得如同冰锥:“父辈之约,当为糟粕。但我孝顺,下嫁于你。今夜过后,你我名为夫妻,实乃主仆——万莫越矩。”

金旃握着团扇的手指猛地收紧。

他的目光扫过金旃捏紧扇骨的手指,淡笑问道:“夫人难道忘了新婚之夜,自己的亲口所言吗?”

金旃哪里不记得,这是前世自己在新婚之夜对宋玉禾说的话!

原来如此!

也是难怪!

难怪他初次见面就急不可耐地要退婚,难怪殿试之上他会答出那篇将张大淳送上断头台的铁血对策,难怪他那些熟悉的样子,难怪他能精准撩拨自己或生气或心动的话……

金旃得出了最浅显的念头——宋玉禾是真的不愿娶自己!

这些日子金旃以为是宋玉禾只是不喜自己张扬的性子,因此做小伏低,万事筹谋,做了好些蠢事!可宋玉禾就这么看着,和她逢场作戏,和她虚与委蛇,甚至昨夜那样……

——他在耍我!

这个念头让金旃彻底动了杀意。

团扇后,传来金旃一声毫不掩饰的嗤笑。

她放下团扇,抬起头,如花似玉的脸上哪里还有半分羞怯?只有一片张扬放肆的明艳笑容。

那双眸子亮得惊人,直直迎上宋玉禾的目光。

“我从前便说你是个爱记仇的小人,可所有人都被你这副画皮所骗,反而说我是个不容人的。”她冷艳的笑,不掩饰半分讥讽,“宋玉禾,既然你我都是从那鬼门关爬回来的‘故人’,又何必再装?”

金旃站起身,一步步走在铺着红绸的脚踏上,走向案桌前,语调越来越冷。

“说实话,初时,我想着不再计较你的那些污糟,想着今生好好过了。可这些日子,你竟然敢把我当猴儿耍?宋玉禾,你真当我金旃重活一世,就心慈手软成了活菩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