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清山 作品

第12章 外门杂役(第2页)

他注意到,赵管事克扣并非毫无章法。品相最好、灵气最足的那几株,总是被他亲自或指定心腹采摘,装入玉盒。次一等的,则被他以“上缴丹房”的名义收走大部分,只留下少许应付差事。而最差的那些,则完全归咎于杂役“照料不力”。他还注意到,负责中心区域几垄药田的几个杂役,动作间对赵管事透着一种刻意的讨好和畏惧,显然是赵管事的心腹爪牙。

午间短暂的休息,杂役们聚集在田埂旁的凉棚下,领取每日赖以活命的那颗“黄芽丹”。徐清玄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走过去。发放丹药的是一个神情冷漠的年轻弟子,看服饰比赵管事低一级。

轮到徐清玄时,那弟子拿起一颗色泽暗淡甚至带着细微裂纹,灵气明显稀薄许多的黄芽丹,随意丢在他伸出的沾满泥土的手掌里。入手微凉,丹药粗糙的表面磨着掌心。

“丁字叁号区,青霖草长势最差,供给减半。”年轻弟子眼皮都没抬,声音冰冷地宣布。

周围的杂役对此似乎习以为常,麻木地看了一眼,便低头服下各自手中的黄芽丹。赵管事站在不远处,手里把玩着两颗明显品相更好、圆润饱满的黄芽丹,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目光扫过徐清玄,如同看一只挣扎的蝼蚁。

徐清玄握着那颗劣质的黄芽丹,指尖微微用力。丹药粗糙的表面刺痛掌心,劣质丹毒的气息隐隐散发。他没有争辩,只是沉默地转身,走到角落里,就着凉水,将那颗丹药艰难地咽了下去。一股微弱的暖流在胃中散开,夹杂着明显的杂质带来的滞涩感,聊胜于无地补充着近乎枯竭的体力。克扣,从灵草到丹药,己经形成了一条完整的链条。这赵管事,俨然是这百草谷一角的土皇帝!

就在他闭目忍受着丹药杂质带来的微弱不适时,旁边一个同样形容枯槁的老杂役,因体力不支,加上烈日暴晒,突然一头栽倒在地,身体剧烈抽搐起来,口鼻间竟溢出淡淡的黑气,皮肤下隐隐有青黑色的纹路浮现!

“老吴头!老吴头你怎么了?”旁边几个相熟的杂役惊慌地围了上去。

“阴煞入体!又发作了!”有人惊叫道。

“快!快去找王管事拿‘清心散’!”有人喊道。

然而,去找人的杂役很快垂头丧气地回来了:“王…王管事说…清心散配额用完了…要等三天后丹房送来…”

“三天?老吴头这样子怎么等得了三天!”众人看着地上抽搐越来越剧烈、气息迅速衰弱下去的老吴头,脸上充满了绝望和麻木。显然,这不是第一次发生。

徐清玄的目光落在老吴头皮肤下浮现的青黑色纹路上,又瞥了一眼他指甲缝里残留的带着细微黑粒的泥土——正是丁字区药田里那种混杂着阴煞气息的泥土!长期接触这种被污染的灵土,加上高强度劳作和劣质丹药,阴煞之气早己侵入这些底层杂役的肺腑!所谓的“清心散”配额,恐怕也早己被赵管事之流克扣殆尽!

眼看老吴头的气息越来越微弱,围观的杂役们除了绝望的叹息,再无他法。就在这时,一个平静而沙哑的声音响起:

“扶他坐起,解开上衣。”

众人愕然回头,只见那个新来的,重伤未愈的年轻杂役(徐清玄),不知何时己蹲在了老吴头身边。他脸色依旧苍白,额角还带着未干的汗迹,但那双清冽的眼眸却异常沉静,仿佛隔绝了所有的痛苦和喧嚣。

“你…你能救他?”一个杂役迟疑地问。

徐清玄没有回答,目光锐利地扫过凉棚周围散落的、被当作杂草拔除丢弃的几种不起眼植物。他认得它们:叶缘带细刺、开淡黄小花的“刺蓟草”,根须肥厚、折断流白浆的“土茯苓”,还有贴着地皮生长的“车前子”。这些在仙家眼中毫无价值的凡草,此刻却是救命的良药!

他迅速起身,动作因伤痛而有些滞涩,却异常精准地采来几株刺蓟草、土茯苓和车前子。他寻了块干净的石头,用锄头柄末端,忍着右臂的疼痛,一下一下,极其认真地捣烂成糊状。清苦混合着微涩的气味弥漫开来。

“给他喂下去。”徐清玄将一团深绿色的药泥递给旁边的人,声音不容置疑。接着,他又拿起剩下的药泥,示意他们将老吴头后背的衣服撩开。

只见老吴头瘦骨嶙峋的后背上,沿着脊柱两侧,竟有数道明显的青黑色气脉凸起,如同扭曲的蚯蚓,散发着阴冷的气息。

徐清玄眼神一凝,指尖沾满药泥,循着某种奇特的轨迹,精准地点按在老吴头后背的几处穴位上!他的动作快而稳,每一次点按,指尖都仿佛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引导之力,将药泥中蕴含的微弱生发之气,导入那些被阴煞阻塞的脉络节点!

“呃……”昏迷中的老吴头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身体猛地一颤,后背的青黑色气脉如同被激怒般剧烈扭动起来!

“按住他!”徐清玄低喝。

旁边几个杂役连忙用力按住老吴头的肩膀和手臂。

徐清玄不为所动,指尖继续沉稳地点按,药泥在他指尖下如同被赋予了生命,丝丝缕缕的清凉药力渗透进去。渐渐地,那狂暴扭动的青黑色气脉开始变得滞涩,扭动的幅度越来越小。老吴头痛苦的表情也缓和下来,急促的喘息逐渐平稳。

就在众人以为结束之时,徐清玄猛地并指如剑,带着一股微弱却凝聚的力道,狠狠点向老吴头后背心俞穴!

“噗——!”

老吴头身体剧震,张口喷出一小股粘稠发黑的淤血!那淤血落在地上,竟发出轻微的“嗤嗤”声,冒出丝丝阴冷的白烟!

淤血喷出,老吴头脸上的青黑之气肉眼可见地褪去,虽然依旧虚弱,但呼吸却变得平稳悠长,彻底昏睡过去,不再抽搐。

凉棚下,一片死寂。

所有杂役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看着地上那滩散发着阴寒气息的黑血,又看看那个收回手指脸色因耗神而更加苍白额角渗出细密冷汗的新人。眼神中的麻木和绝望,第一次被一种难以置信的震惊和微弱的希冀所取代。

“他…他真救活了老吴头?”

“那是什么草药?好像就是咱们地里拔的杂草…”

“这手法…神了!”

徐清玄没有理会周围的议论,他默默地用破布擦干净手指上的药泥,走到水桶边,舀起一瓢浑浊的凉水,慢慢喝着,补充着消耗的体力和心神。刚才看似简单的点按导引,实则耗费了他恢复不多的精神力量,更牵动了背后的伤口,剧痛阵阵袭来。

“哼!装神弄鬼!”一声冰冷的嗤笑打破了短暂的平静。

赵管事不知何时又踱了回来,他显然看到了刚才的一幕,脸上非但没有丝毫赞许,反而布满了阴沉的乌云和更深的忌惮。他死死盯着徐清玄,眼神如同淬毒的刀子,在那张苍白的脸上刮过。“一点乡下郎中的野路子,也敢在仙门圣地卖弄?污秽不堪!还不滚去干活!耽误了照料灵草,当心你的皮!”

他厉声呵斥着,驱散围观的杂役,又狠狠瞪了徐清玄一眼,那眼神中的警告和恶意几乎要溢出来。徐清玄的医术,不仅挑战了他克扣丹药的“合理性”,更让他感到了一种失控的威胁!这个重伤的“泥腿子”,必须尽快摁死在尘埃里!

徐清玄沉默地承受着呵斥,拿起锄头,重新走向他那片贫瘠的药田。清冽的眼眸深处,暗流汹涌。赵管事的反应,更加印证了他的判断。这百草谷的阴暗,远比他想象的更加盘根错节。救老吴头,是不得己,也必然引来赵管事更深的敌意和打压。但这并非全无收获。他瞥了一眼脚下灰绿色的青霖草,又看了看远处赵管事袖袍鼓胀的背影。

克扣灵草,中饱私囊…这些被截留的上等灵草和克扣的丹药,最终流向何处?赵管事一个小小的外门管事,真有如此大的胆子?他背后是否还有人?那些被克扣的“清心散”配额,是否也记录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账册之上?

一个念头在徐清玄疲惫却高速运转的脑海中悄然成形。要破局,要获得喘息之机,甚至要找到治疗阴煞之伤的方法,或许…突破口就在那些消失的物资上!他需要知道更多,需要看到那些被隐藏起来的“账目”!

傍晚收工,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回到那间散发着霉味的木屋。徐清玄没有立刻休息,而是借着窗外透入的最后一点天光,用一块捡来的木炭,在破旧桌面的角落,极其隐晦地画下了几道扭曲的纹路——那是他白天观察赵管事和其心腹交接玉盒时,偶然瞥见其中一人腰间悬挂的一块木牌上刻画的、似乎是某种仓库标记的符文。这或许,就是一条线索。

就在他凝神记忆那符文细节时,窗外山谷入口的方向,借着渐浓的暮色,一个精瘦的身影正被值守的弟子拦下询问。那人点头哈腰,谄媚地递上一个小包裹,袖口翻动间,隐约可见一道极其微弱的、蓝紫色雷纹一闪而逝!

徐清玄的目光骤然一凝!那雷纹…虽极其微弱,却带着一种他刻骨铭心的熟悉感!是清锋的气息!是陈老九!

他竟然来到了天机阁山门外!他想做什么?他袖中那包裹里……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