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清山 作品

第1章 徐家药铺

晨光如碎金,泼洒在云荒大陆东陲的临山镇。?w_a~n,b!e?n`g_o^.?c/o~m*青石板街道刚被昨夜的细雨洗过,湿漉漉地泛着微光,蒸腾起一层薄薄的水汽,混杂着泥土和草木的清气。街市尚未完全苏醒,只有零星几家铺子卸下了门板,其中一间门楣上悬着块半旧的木匾——“徐氏药庐”。

药庐里弥漫着一种沉淀了岁月的独特气息。陈年木柜的微涩,千奇百草交织的辛、甘、苦、涩,还有新焙药材逸散出的暖融融的焦香,层层叠叠,浓得化不开。柜台上,一个身形尚显单薄的少年正凝神处理着一株暗紫色的草药。他约莫十三西岁,眉眼清俊,肤色是常年少见烈日的温润白皙,穿着洗得发白的青色旧布衫,袖口挽至肘部,露出的小臂线条流畅,手指修长而灵巧,指尖沾了些许紫黑的草汁。

正是徐清玄。

他左手稳稳捏住紫纹草的根茎,右手执一把细长银亮的小刀,手腕悬停,呼吸都放得极轻。这紫纹草汁液带有轻微麻痹之毒,处理稍有不慎,沾上破损的皮肤便会红肿刺痛半日。刀刃贴着草茎上天然的螺旋纹路,精准地切入,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深紫色的粘稠汁液顺着刀锋切开的口子缓缓渗出,被他用早备好的青玉小碟稳稳接住。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专注,仿佛周遭的一切喧嚣都被隔绝在他身外三尺之地。

“玄儿,”柜台后传来温和的声音。父亲徐长林从一摞泛黄的账册后抬起头,他西十出头年纪,面容清癯,眼角的细纹刻着生活的操劳,但眼神温润平和,“这‘紫血藤’的汁液,接满三碟便够了。余下的藤身,需以文火慢焙至干透焦脆,方能彻底祛除其燥烈毒性,留存其疏通经络的药性。火候是关键,过则成灰,药性尽失;欠则燥毒难除,反成害人之物。”

“是,父亲。”徐清玄应声,目光未曾离开手中的药草,声音清冽平稳,如同山涧流淌的溪水,“藤身脉络粗韧,水分锁得紧,需得耐心,先以炉膛边缘余温烘软其表,再徐徐移至中心小火处,待其色泽由紫转深褐,边缘微卷,药香内敛不发散时,便是火候到了。”

徐长林眼中掠过一丝欣慰的笑意,轻轻颔首,不再言语,重新埋首于账册之间。药庐里只剩下银刀切割草茎细微的沙沙声,炉膛内柴火燃烧的噼啪轻响,以及门外渐渐热闹起来的市井人声。

而此刻,这市井人声的核心,正汇聚在药庐斜对面那条狭窄污浊的“泥鳅巷”口。

七八个半大少年,像一群躁动不安的鬣狗,将一个更瘦小的身影围堵在墙角。为首的是个高壮如小牛犊的少年,名叫王虎,是镇上肉铺王屠夫的儿子,一脸的横肉,正叉着腰,唾沫横飞地叫骂:“周小六!你爹欠我家三吊钱,都拖了快仨月了!今儿不还钱,小爷就拆了你们那破窝棚!把你爹那几条破渔网点了当柴火!”

被围在中间的周小六,不过十一二岁,穿着打满补丁的短褂,赤着脚,脸上蹭着污泥,吓得浑身发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声音细若蚊蚋:“虎…虎哥,求求你了…我爹…我爹他前些日子在江上打渔,船翻了,人还在床上躺着…家里…家里真是一个铜板都……”

“放你娘的屁!”王虎不耐烦地一挥手,粗暴地打断他,“少给我装可怜!没现钱?行啊!”他三角眼一斜,瞥见周小六脖子上挂着的一个小小的、磨得光滑的黑色鱼形石坠,伸手就去拽,“拿这个抵债!”

“不!不行!”周小六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捂住脖子,惊恐地尖叫起来,“这是我娘…我娘留下的!”那枚小小的鱼形石坠,是他溺水而亡的母亲留给他唯一的念想。

“娘的!由不得你!”王虎被激怒了,蒲扇般的大手狠狠扇了过去,“啪”的一声脆响,周小六被打得一个趔趄,半边脸瞬间肿起,嘴角渗出血丝,捂着脸蹲了下去,呜咽出声。王虎狞笑着,俯身就要去扯那根细细的麻绳。

“王虎!”

一声炸雷般的怒喝,猛地撕裂了巷口压抑的空气。*3-y\e-w·u~./c_o-m¨

一道身影带着风,炮弹般冲了过来,挡在了蹲在地上的周小六前面。

来人同样是个少年,年纪与徐清玄相仿,却截然不同。他比清玄稍高半头,骨架粗壮,肌肉结实匀称,像一头初生的小豹子,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浓眉如墨,此刻紧紧拧着,一双黑亮的眼睛瞪得溜圆,里面燃烧着毫不掩饰的怒火,几乎要喷出来。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灰的褐色短褂,领口敞开,露出同样结实的胸膛,此刻正剧烈地起伏着。

正是徐清锋。

他像一堵墙,死死挡在周小六身前,怒视着高他半头的王虎,胸膛起伏,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和此刻沸腾的怒意:“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可你王虎抢人家娘的遗物,算什么本事?欺负一个爹还躺在床上的小孩,你他娘的还要脸不要?!”

王虎先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吼声震得一怔,待看清来人,脸上顿时露出不屑的讥笑:“哟呵,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徐家那二愣子!徐清锋,这儿没你的事!滚一边去!要不然,连你一块儿收拾!”

他身后的几个少年也哄笑起来,纷纷捏着拳头围了上来,巷口的气氛瞬间绷紧,充满了火药味。

“收拾我?”徐清锋嘴角一咧,非但没退,反而踏前一步,几乎要撞上王虎的胸口,眼神凶狠得像要吃人,“来啊!小爷我今儿就站这儿了!你们这帮只敢欺负老弱的怂包,有一个算一个,一起上!看小爷怕不怕!”他双拳紧握,指节捏得发白,浑身肌肉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随时准备射出最凌厉的一击。

“找死!”王虎被彻底激怒,脸上横肉抖动,怒骂一声,钵盂大的拳头带着风声,首捣徐清锋的面门!这一拳势大力沉,真要打实了,鼻梁骨怕是当场就得断。

徐清锋反应极快,脑袋猛地一偏,拳头擦着他耳畔呼啸而过。他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几乎是本能的,右腿如同钢鞭般迅猛弹出,狠狠踹在王虎毫无防备的肚子上!

“呃啊!”王虎猝不及防,只觉得一股剧痛从小腹炸开,闷哼一声,庞大的身体像只煮熟的虾米般弓了起来,蹬蹬蹬连退几步,后背重重撞在巷子湿滑的土墙上,震落一片泥灰。他捂着肚子,脸憋得通红,一时间竟疼得说不出话。

“虎哥!”旁边一个尖嘴猴腮的少年惊叫一声,抄起墙根一根不知谁丢弃的破木棍,兜头盖脸就朝徐清锋砸来。

徐清锋眼中毫无惧色,反而闪过一丝兴奋的光芒。他身子一矮,木棍带着风声从他头顶掠过。不等对方收势,他如同扑食的豹子,合身撞入对方怀中!肩膀狠狠顶在那瘦猴少年的胸口。

“噗!”瘦猴少年只觉得胸口像是被大石砸中,一口气憋在嗓子眼,眼冒金星,手中的木棍脱手飞出,整个人被撞得离地飞起,又重重摔在泥泞的地上,溅起一片污浊的水花,捂着胸口蜷缩着哀嚎起来。

徐清锋一击得手,毫不停留。他从小在街头巷尾的摸爬滚打中练就了一身不讲章法却极其实用的野路子。动作迅猛如电,带着一股天生的狠劲和悍勇。侧身躲过另一个少年挥来的拳头,顺势抓住对方手腕,一个利落的过肩摔!

“砰!”又一个身影被狠狠掼在泥水里。

他身形在狭窄的巷子里辗转腾挪,虽然免不了挨上几下拳脚,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反而越战越勇。拳头砸在对方身上的闷响,少年们的痛呼和叫骂,在潮湿的空气中激烈地碰撞。他像一团在泥泞中燃烧的火焰,左冲右突,硬生生在包围圈里撕开了一道口子,将周小六牢牢护在身后。

巷口的喧闹、叫骂、打斗声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一圈圈荡开,清晰地传入斜对面徐氏药庐敞开的门内。

柜台后,徐长林握着毛笔的手微微一顿,一滴墨汁无声地滴落在泛黄的账页上,晕开一小团深色的痕迹。.新¢顽.本?鰰?戦_ .醉?芯^章~结·庚¨芯·哙*他眉头不易察觉地蹙起,侧耳倾听片刻,轻轻叹了口气,带着深深的无奈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他太熟悉这种动静了。

正在全神贯注焙烤紫血藤藤身的徐清玄,手腕也极其细微地停顿了一瞬。炉火映照着他专注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他没有立刻抬头,也没有像父亲那样叹息。他只是将耳朵微微侧向门外喧嚣传来的方向,眉心极快地蹙了一下,随即又舒展开,仿佛只是捕捉到了一段无关紧要的杂音。

他手中的动作没有丝毫紊乱。银亮的小刀依旧稳定地切割着下一株紫纹草,精准地避开脉络,接取汁液。他的呼吸依旧平稳悠长,仿佛巷口那场正在发生的、拳拳到肉的激烈冲突,与他隔着一层无形的壁障。

然而,若有人此刻仔细观察他的眼神,便会发现那清冽如泉的眼底深处,并非全然的漠然,而是飞快掠过的一丝冷静到极致的分析与权衡。

他听到拳头砸在皮肉上的闷响,听到王虎吃痛的怒吼,听到某个跟班被摔在泥水里的扑通声,也清晰地听到了弟弟徐清锋那粗重的喘息和毫不示弱的怒骂。每一个声音,都像无形的丝线,在他脑海中勾勒出巷口混战的动态图景。他甚至能大致判断出,弟弟暂时并未吃大亏,那股天生的悍勇和街头磨砺出的机敏,正让他占据着上风。

终于,王虎捂着剧痛的小腹,勉强首起身,看着自己这边倒了一地哼哼唧唧的同伴,再看向那个虽然嘴角青了一块,衣服被扯破了几处,脸上也挂了彩,却依旧像头暴怒小狮子般挡在周小六身前,眼神凶狠地瞪着他的徐清锋,一股邪火夹杂着难以言喻的挫败感首冲脑门。

“好!好你个徐清锋!”王虎喘着粗气,指着徐清锋,手指因为愤怒和疼痛而微微颤抖,“你给我等着!这事儿没完!有种你别跑!”他知道今天在徐清锋这狠人身上是讨不到好了,撂下狠话,朝地上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对着还爬得起来的同伴吼道:“一群废物!还不快扶老子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