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六章翠金胎动
冰冷的枪管紧贴着幻影的脊梁，每一次心跳都让那金属的寒意更深地渗入骨髓。他站在半塌的混凝土高架桥墩边缘，目送着那群渺小的身影最终隐没在巨大厂房废墟投下的、深不见底的阴影之中。抱着婴儿的女人最后回望时，婴儿眼中那点翠金与兽瞳交织的光芒，如同烙印，灼烧着他的感知。背后裁决者的残骸仿佛被那遥远的凝视唤醒，一种极其微弱、却连绵不绝的震颤，透过冰冷的金属，丝丝缕缕地传递到他疲惫不堪的躯体上。那不是物理的震动，更像是一种沉睡意志的低语，在焦黑的骸骨深处共鸣。
幻影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混杂着辐射尘的铁锈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雨后般的清新。他不再停留，拖着那条几乎麻木的伤腿，转身跃下桥墩，每一步都踏在松散的瓦砾上，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他朝着幸存者消失的方向，也朝着更广阔的、被翠金光晕拂掠过的废土深处走去。背后的枪管震颤如影随形，如同一个沉默的幽灵，固执地提醒着某些尚未终结的因果。
巨大的厂房内部并非完整的庇护所。穹顶早已坍塌大半，钢筋如巨兽折断的肋骨般狰狞地刺向墨蓝色的天穹，星光从破洞中筛落，在地面积水与油污上投下破碎的光斑。铁砧背靠着一根相对完好的承重柱，仅存的手紧握着钢筋拐杖，警惕地扫视着这片相对开阔但危机四伏的空间。十几个幸存者蜷缩在角落，疲惫和恐惧像一层粘稠的膜包裹着他们。瘸婆被安置在一块相对干燥的水泥板上，她佝偂着背，浑浊的眼睛却死死盯着自己的双手——那双刚刚引动了“神迹”的枯手。指尖残留的、净化浊水时那丝奇异的暖流感，如同幻肢般萦绕不去，带来一种夹杂着恐惧的悸动。
抱着婴儿的女人缩在最避风的角落，背对着其他人。她解开襁褓，借着高处透下的微光，仔细检查着怀中沉睡的婴儿。那张小小的脸在睡梦中显得异常宁静，甚至带着一丝不属于婴儿的、近乎野性的安详。女人粗糙的手指颤抖着，轻轻拂过婴儿柔软的脸颊，目光最终停留在那双紧闭的眼睑上。昨夜那非人的翠绿竖瞳和恐怖的尖啸，让她心有余悸。
就在这时，婴儿毫无征兆地睁开了眼睛！
不是朦胧的睡眼，而是骤然睁开，瞳孔在昏暗光线下瞬间收缩！
女人倒抽一口冷气，差点失手将孩子摔落。婴儿的眼中，没有再现昨夜那令人胆寒的翠绿竖瞳，取而代之的，是两点极其幽微、纯粹如星芒的翠金色光芒！光芒并非静止，而是如同呼吸般微微脉动，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和与……洞悉。
这光芒并不刺眼，却让女人感到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她僵在原地，忘记了呼吸。婴儿小小的嘴唇无声地开合了一下，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那两点翠金的光芒却骤然明亮了一瞬，仿佛在回应着什么遥远的呼唤。
“啊……”女人发出一声短促的、压抑的惊呼。
“怎么了？”铁砧警觉地转过头，瘸婆浑浊的目光也立刻投射过来。
女人猛地将婴儿抱紧，用襁褓盖住他的头脸，身体微微发抖。“没……没什么，”她的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孩子……孩子醒了……”
铁砧狐疑地眯起眼，瘸婆则若有所思地收回了目光，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仿佛在捕捉空气中无形的丝线。
幻影穿行在由废弃机床和集装箱构成的钢铁迷宫中，裁决者枪管的震颤越来越清晰，如同一个精准的罗盘，在死寂的废墟中为他指引着方向。这震颤并非漫无目的，它带着一种微弱的、却异常执着的牵引力，拉扯着他偏离原本跟随幸存者足迹的方向，朝着厂房深处某个更幽暗、更靠近核心的位置走去。
空气变得越来越滞重，混合着浓重的机油味、铁锈味和一种……若有若无的、类似臭氧被电离后的微腥。脚下不再是瓦砾，而是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粘腻的黑色油污，踩上去发出令人不适的“噗嗤”声。巨大的阴影在扭曲的金属骨架间延伸，仿佛蛰伏的兽。
突然，幻影的脚步停住了。
他敏锐的感知捕捉到了异样——不是来自枪管的震颤，而是来自前方浓稠的黑暗深处。
一种极其微弱、却连绵不绝的“滴答”声。
滴答…滴答…
规律，冰冷，带着一种机械的漠然。
幻影面具后的眉头紧锁。这声音在死寂的厂房深处显得格外刺耳，绝非自然形成。他悄然卸下背上的裁决者枪管残骸，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精神一振。他将枪管紧握在手中，如同握着一柄短矛，拖着伤腿，无声无息地朝着声音的源头潜行。
绕过几台倾倒的、锈迹斑斑的巨型冲压机，声音的来源终于出现在视野中。
那是厂房深处一个相对完整的角落，被半坍塌的金属平台遮蔽了大半。平台下方，一台布满灰尘和油污的圆柱形设备半埋在杂物堆里，外壳上印着早已模糊的旧时代工业标识。设备顶部，一根拇指粗细的透明导管顽强地延伸出来，导管的末端，一滴浑浊粘稠、闪烁着微弱不稳定蓝光的液体，正极其缓慢地汇聚、拉长，最终承受不住自身的重量——
滴答！
液体滴落，砸在下方一个同样布满污垢的金属容器边缘，溅起微小的、带着诡异蓝芒的液滴。
“能量冷凝液？”幻影心中瞬间闪过这个名词。这是旧时代大型能量核心或精密设备冷却循环系统的残留物，本身蕴含高度惰性的能量，但极不稳定。一旦暴露在空气中过久或受到扰动……后果不堪设想。看这冷凝液的粘稠度和滴落频率，这台设备内部显然还残留着某种低功率运行的循环系统，或者……某种东西在微弱地“呼吸”着，维持着最低限度的能量代谢。
更让他警惕的是，手中裁决者枪管的震颤，在靠近这台设备时骤然加剧！冰冷的金属仿佛拥有了脉搏，一下下撞击着他的掌心，震颤的频率竟隐隐与那“滴答”声同步！
仿佛沉睡的金属，感应到了同类残骸的微弱脉动，又或是……感应到了更深层的东西？
幻影屏住呼吸，锐利的目光穿透昏暗，仔细审视着那台设备。在布满油污的外壳下方，靠近导管接口的位置，他似乎看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同于冷凝液蓝光的翠金色泽！那色泽如同活物般，在金属的肌理下极其缓慢地流转、明灭，微弱到几乎与环境光融为一体。
是错觉？还是……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嗷呜——！”
凄厉尖锐的狼嚎声如同冰冷的剃刀，猛地撕裂了厂房深处的死寂！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狼嚎声迅速由远及近，带着狂暴的饥饿和嗜血，从厂房坍塌的多个缺口处同时涌入！幽绿的眼瞳如同鬼火，在扭曲的金属骨架和废弃机械的缝隙间快速移动、汇聚！
它们回来了！而且数量更多！昨夜婴儿那充满原始威慑的尖啸驱散了它们，却也如同在饥饿的兽群中投下了血腥的饵料，激起了更深的凶性和贪婪。此刻，活人的气息如同黑暗中的灯塔，将它们重新引了回来！
厂房角落的幸存者们瞬间炸开了锅！惊恐的尖叫、绝望的哭喊、慌乱的碰撞声交织在一起。
“堵住缺口！用东西堵住！”铁砧的嘶吼带着破音，他挥舞着钢筋，试图组织起脆弱的防御，但恐惧如同瘟疫，幸存者们像无头苍蝇般乱撞。
幽绿的眼瞳在黑暗中逼近，粗重的喘息和利爪刮擦金属的声音如同死亡的鼓点。一头体型格外庞大的头狼率先从一堆倒塌的货架后跃出，布满涎水的獠牙在星光下闪烁着寒光，幽绿的眼瞳死死锁定了角落中那群颤抖的“食物”！
千钧一发之际——
“呜——哇！”
一声并非痛苦、而是带着某种奇异韵律的婴儿啼哭，突兀地响起！
声音并不响亮，却奇异地穿透了所有的嘈杂和恐惧，清晰地回荡在空旷的厂房里。
抱着婴儿的女人惊愕地低头。怀中的婴儿不知何时再次睁开了双眼！这一次，那双纯净的眼眸中没有翠绿竖瞳，也没有纯粹的翠金光芒，而是两者交融的奇异景象——翠金色的光晕如同柔和的星云，包裹着瞳孔深处两点冰冷锐利的翠绿竖线！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了神圣与野性的气息，从这小小的身躯中弥漫开来。
婴儿小小的手臂从襁褓中挣扎着伸出，肉乎乎的手指，竟笔直地指向了幽暗深处——指向幻影所在的方向，指向那台滴落着诡异冷凝液的设备，更指向了那在黑暗中闪烁的、如潮水般涌来的幽绿狼瞳！
随着婴儿手指的指向，幻影手中紧握的裁决者枪管残骸，猛地爆发出一阵前所未有的剧烈震颤！这震颤不再是低语，而是咆哮！一股冰冷而狂暴的意志洪流，如同沉睡的火山骤然苏醒，顺着枪管狠狠冲入幻影的掌心，瞬间贯穿他的手臂，直冲大脑！
嗡——！
幻影的视野瞬间被无数破碎的画面和尖锐的鸣响淹没！高速移动的瞄准镜十字线切割着混乱的战场、冰冷的弹道计算数据瀑布般刷过意识、兽化战士狰狞的咆哮近在咫尺、弥迦生物服务器幽蓝的光芒在眼前闪烁……无数属于林夜的战斗碎片、计算本能和冰冷的决绝，混合着裁决者武器本体的杀伐戾气，在幻影的意识中轰然炸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