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岳清水湾 作品

第二十三回 天保寻出路 沙坝会贺龙(第2页)

沙子坡在枫香溪东侧的山岗上,站在坡顶能看见乌江像条银带绕着群山,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远处的村寨炊烟袅袅,田地里有人在劳作,一派安宁祥和的景象。贺龙和李天保坐在草地上,冉少波和李禄渊在一旁陪着。贺龙从怀里掏出烟袋,铜烟锅擦得锃亮,递给李天保一袋烟叶:“尝尝?这是枫香溪百姓种的,劲儿足,解乏。”

李天保接过烟叶,放在鼻子前闻了闻,一股醇厚的香味扑鼻而来。他卷了支烟点燃,烟雾缭绕中,终于问出了憋了一路的话:“贺军长,我听说红军不信神,可我们神兵没了神符,心里就没底,打仗都不敢往前冲,总觉得少了点啥……”

贺龙哈哈大笑,笑声震得树上的露珠都掉下来,落在身上冰凉:“天保兄,你信神符能挡子弹不?”李天保摇摇头,烟灰落在衣襟上:“以前信,现在……不信了。禄昌是我亲弟弟,带着神符还是没了,我要是再信,就对不起他了。”“这不就结了!”贺龙指着远处训练的队伍,“你看冉少波的弟兄,没神符照样打胜仗,靠的是啥?靠战术,靠团结,靠心里明白为啥打仗!”

他站起身,指着脚下的土地,语气变得郑重:“省军抢百姓的粮,抓壮丁,咱们就为百姓夺回来;地主占着好地,百姓饿肚子,咱们就分田地给穷人。你说,带着这样的弟兄打仗,为自己打,为家人打,为天下穷人打,还用得着神符壮胆?”

李天保愣住了,贺龙的话像一道光,瞬间照亮了他心里最迷茫的地方。他想起自己立坛时的誓言“保境安民”,可打了两年仗,百姓还是吃不饱,弟兄们越打越少,到底是为了啥?为了虚无缥缈的“神仙”?还是为了自己一时的痛快?好像都不是。

“可……可弟兄们习惯了念咒画符,突然改过来怕不适应,心里那道坎过不去。”李天保还有些犹豫,毕竟神坛的规矩已经深入人心,很多老弟兄把神符当成唯一的精神寄托。冉少波接过话:“天保兄,我刚开始也难,有人偷偷藏神符,训练时念咒语,觉得没这玩意儿打仗不踏实。后来打了马脑山胜仗,缴了机枪,弟兄们亲眼看见战术比神符管用,不用我说,他们自己就把神符扔了,现在训练比谁都积极。”

贺龙蹲下来,用树枝在地上画了个圈,又在圈里画了几个小人:“我们红军里也有不少以前的神兵,现在都是好战士。他们刚开始也信神符,后来明白了,真正的‘神’是自己,是团结起来的力量。你们印江的弟兄能打敢拼,是块好料子,要是学了战术,再明白为啥打仗,那就是天下无敌的队伍!”他看着李天保的眼睛,语气无比郑重,“红军不强迫任何人,你们愿意来学战术,我们教;愿意联合起来打省军,我们欢迎;要是想加入红军,我们更高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太阳升到头顶,照得身上暖洋洋的。李天保望着远处红军和百姓一起种地的身影,红军战士帮着百姓拉犁,百姓给战士递水,其乐融融;望着训练场上喊着口号的神兵,他们虽然穿着布衣,却步伐坚定,眼神里充满了力量。心里像打开了一扇门,堵了许久的郁结豁然开朗。他“噗通”一声跪在贺龙面前,声音哽咽:“贺军长,我李天保认您这个领路人!求您教我们战术,带我们打省军,给黔东百姓一条活路!我代表印江三百弟兄,给您磕头了!”

贺龙赶紧把他扶起来,用力握住他的手,力道之大让李天保感觉骨头都在响:“好兄弟!快起来!咱们都是为穷人打仗,本就该拧成一股绳!”他对冉少波说,“下午就给天保兄的弟兄准备住处,挑最好的教官去印江,把天池坪的队伍好好训练起来!步枪、子弹、教材都给他们备足,不能让弟兄们寒了心!”

冉少波立刻应声:“放心吧军长,我这就去安排,让徐教官和张排长跟着天保兄回去,他们都是打过游击战的老手,保证把真本事教给弟兄们!”

贺龙又转向李天保,从腰间解下一把驳壳枪,递到他手里:“这枪跟着我打了三年仗,杀过不少土豪劣绅,现在送给你。记住,枪杆子要握在穷人手里,才能保护穷人。”枪身沉甸甸的,还带着贺龙的体温,李天保接过枪,感觉一股力量从手心传到心里,他用力点了点头:“贺军长放心,我李天保绝不负您所托!”

三天后,李天保带着李禄渊踏上归途。临行前,贺龙送了他二十支步枪、五百发子弹,还有满满一箱子红军教材,从《步兵操典》到《游击战十六字诀》样样俱全。冉少波特地派了两个教官跟着去印江——徐教官是红军里的神枪手,张排长擅长战术指挥,两人都打过不少硬仗。队伍走到冷水河时,李天保回头望了一眼枫香溪,阳光下,村寨里的红旗格外醒目,像一团燃烧的火焰,在群山间迎风飘扬。

“哥,你看这教材上画的战术图,比咱们以前硬攻强多了!”李禄渊翻着《游击战十六字诀》,兴奋地说,手指在图上指点着,“‘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这法子对付省军的‘梅花阵’正合适!以前咱们硬冲硬拼,伤亡太大了。”

李天保接过教材,虽然很多字不认识,但图上的伏击阵型、撤退路线画得清清楚楚,一看就明白。他想起贺龙说的“心里明白为啥打仗”,突然觉得手里的枪都变沉了——以前是为了报仇,为了活命,打一场算一场;现在是为了百姓分田地,为了穷人不受欺负,为了建立一个没有压迫的新世界,这感觉完全不一样,心里踏实多了。

路过六井溪时,宁国学带着“七仙女”支队的文贵弟来迎接。六井溪的神坛建在半山腰的溶洞里,周围绿树环绕,宁国学穿着青色短褂,腰里别着一把短刀,看起来精神抖擞。文贵弟一身戎装,虽然是粗布做的,却洗得干干净净,腰里别着短枪,见到李天保就快步迎上来,眼睛亮晶晶的:“天保哥,红军真的不搞迷信?我们姐妹想跟着学打仗,不用再跳‘仙舞’求神保佑了?”

“学!咱们都学!”李天保笑着说,拍了拍文贵弟的肩膀,“以后不跳仙舞,学打枪、学战术,让省军也尝尝咱们女将的厉害!”宁国学看着他带来的步枪和教材,伸手摸了摸崭新的枪管,感慨道:“看来冉少波走对路了,咱们老守着神符不放,确实该换换脑子了。你这次去枫香溪,真是去对了!”

回到天池坪,李天保立刻让人敲锣召集所有弟兄。三百多个神兵很快聚集在杨氏宗祠前的空地上,有人背着鸟铳,有人握着大刀,还有人手里拿着长矛,虽然武器简陋,但眼神里都带着期待。当李天保宣布要学红军战术、废除神符时,人群里立刻炸开了锅。

“坛主,没了神符护体,打仗咋不怕枪子?”一个老神兵站出来反对,他手里还攥着一张神符,黄纸都快被摸烂了,“咱们神兵没了神符,还叫啥神兵?”另一个年轻些的弟兄也说:“就是啊,以前靠神符壮胆,现在突然不学了,心里发慌啊!”

李天保没发火,等大家安静下来,他把贺龙的话和冉少波的胜仗讲了一遍,又让红军徐教官演示“三点一线”的瞄准方法。徐教官拿起步枪,对着远处的树干连开三枪,枪枪都打在同一个位置,惊得弟兄们连连叫好。

“我知道大家信神信了多年,一下子改不过来。”李天保举起一支步枪,声音洪亮,传遍整个空地,“但我李天保敢赌咒,学了这法子,咱们打胜仗、少死人,信不信由你们。愿意学的留下,不愿意的可以回家,我绝不勉强,还分你们些粮食当路费。”

沉默了半晌,李禄厚第一个站出来,他是李天保的堂弟,也是队伍里的猛将,断过一条胳膊:“哥,我信你!啥神符都不如少死人强!我弟弟就是信了神符冲在最前面,才死在省军枪下的!我要学战术,为我弟弟报仇!”接着,越来越多的弟兄站了起来,连最迷信的老神兵都小声说:“坛主咋说,咱就咋干,坛主不会害咱们的。”

李天保眼睛一热,强忍住泪水,转身对红军教官说:“从今天起,天池坪神坛改练战术,祠堂里的神龛撤了,换成战术图!”他让人把贺龙送的步枪分下去,又把教材交给李禄渊,“你负责教弟兄们认字,把‘三大纪律’写在墙上,咱们照着做:不拿百姓一针一线,借东西要还,损坏东西要赔!”

当天下午,天池坪的训练场上就响起了整齐的口号声。红军教官教队列、教瞄准,李天保亲自示范刺杀动作,一招一式都毫不含糊。弟兄们虽然动作生疏,经常顺拐,但每个人眼里都透着新奇和期待,训练得格外认真。文贵弟带着“七仙女”支队的姐妹也来了,她们学得格外认真,练瞄准的时候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连头发沾了泥土都不在意,徐教官都忍不住夸她们:“这劲头,比男兵还强!”

夜里,李天保坐在祠堂里,看着墙上新贴的战术图,图上用红笔标出的伏击点、撤退路线清晰明了。神坛上的香炉已经被搬走,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沙盘,里面摆着新洲镇的地形模型,那是冉少波特意让人做的。他想起沙子坡上贺龙的话,想起枫香溪飘扬的红旗,想起弟兄们训练时的样子,终于明白:真正的“神兵”不是靠神符护体,而是靠团结一心,靠明白为啥而战。

窗外,月光洒在训练场上,像一层银霜,照亮了弟兄们白天训练留下的脚印。李天保知道,改变不容易,前路肯定还有很多困难,省军不会善罢甘休,队伍里的思想也未必能一下子统一。但他不再迷茫,心里像点亮了一盏灯,亮堂堂的。因为他找到了真正的“神符”——那是红军带来的希望,是战术赋予的力量,是黔东百姓对好日子的期盼。

几天后,李天保派李禄渊带着亲笔信回枫香溪,信是他和李禄渊一起写的,虽然字迹有些歪歪扭扭,但每一个字都透着真诚:“印江神兵愿听红军号令,随贺龙军长打土豪、分田地,为黔东百姓求解放!从今往后,黄旗换红旗,跟着红军走,绝不回头!”信的末尾,他特意画了一面小小的红旗,旁边写着四个字:“红旗引路”。

这面红旗,很快就会插遍印江的山山水水,和枫香溪的红旗连成一片,在黔东的大地上燃起燎原的星火。而李天保和他的弟兄们,也将在红旗的指引下,从迷茫的神兵,蜕变成真正的革命战士,迎接属于他们的新战斗。天池坪的夜空,似乎也因为这面无形的红旗,变得格外明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