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 马脑山练兵 战术破围剿
枫香溪的晨雾还没散尽,像一层薄纱笼罩着杨氏宗祠的飞檐翘角。祠堂里,往日供奉神位的香案被搬到墙角,积灰的香炉里插着的不再是香烛,而是几根标记方位的木签。取而代之的,是冉少波亲手用泥沙、石子和木板搭建的战术沙盘,沙盘里清晰地堆出黔东的山川河谷、峡谷关隘,木片削成的“军队”在他手中的树枝指挥下进退攻防,看得围观的神兵们眼睛发直,连大气都不敢喘。
“打仗不是靠念咒画符,是靠脑子和章法。”冉少波拿起一根树枝,指着沙盘上凸起的马脑山模型,“你们看这里,主峰海拔七百多米,两侧是刀削般的悬崖,只有中间一条宽不足丈的山道通往山顶,最适合打伏击。”他把几枚代表神兵的石子稳稳摆在山腰的灌木丛位置,“咱们的人藏在这儿,等敌军钻进这条峡谷,就像瓮中捉鳖,打他们个措手不及,打完就撤,让他们连人影都摸不着。”
张羽让站在沙盘边,粗糙的手指还攥着半截没烧完的黄符,符纸边角被汗水浸得发潮。他黝黑的脸上带着几分犹豫:“军师,以前咱们打仗都靠喝神水、念咒语壮胆,现在不画符不念咒,弟兄们心里空落落的,怕到时候手脚发软啊。”旁边的安鸣皋赶紧往前凑了凑,把红军教的步枪背得更直:“羽让大哥放心!红军教的‘三点射’瞄准法比神符管用多了!上次乌江渡接应红军,我一枪就打中民团的枪托,把他们吓得屁滚尿流!”
冉少波没接话,转身从祠堂角落拖出一捆碗口粗的圆木,木头上还沾着晨露和泥土。“谁能把这木头扔过院墙?”他拍了拍圆木,沉声道。几个年轻神兵立刻摩拳擦掌,最壮实的张金煌捋起袖子,憋得满脸通红,抱着圆木猛地发力,木头却只晃晃悠悠飞出丈远,“咚”地砸在地上。冉少波笑着拿起一根粗麻绳,灵巧地把三根圆木捆成三角形:“试试这个。”张金煌半信半疑地抱起捆好的圆木,这次没费多少力气,圆木竟稳稳飞过了丈高的院墙,引得众人一阵惊呼。
“这就是战术的道理。”冉少波解开绳子,圆木散落在地发出沉闷的响声,“一根木头扔不远,捆在一起就有了合力。打仗也一样,分散着是一盘散沙,抱团配合才能赢。”他朝身后挥挥手,两个神兵立刻搬来梯子,把神坛墙上贴着的“刀枪不入”符咒一张张揭下来,露出斑驳的墙面。冉少波接过红军送来的《步兵操典》,用图钉把册子钉在墙上:“以后这就是咱们的‘新神符’,照着上面的法子练,保准比黄纸符咒管用。”
训练刚开始的那几天,老神兵们闹出不少笑话。张金银总偷偷在怀里藏着桃木剑和朱砂,夜里还躲在角落里偷偷画符,被安鸣皋撞见时,他红着脸辩解:“没法器心里不踏实,留着防身。”有次冲锋训练,几个老兵习惯性跪地念起“天灵灵地灵灵”,被冉少波的马鞭抽在旁边的地上,尘土溅了他们一脸:“起来!子弹不认神佛,念咒救不了命!”最让人头疼的是队列训练,神兵们自由散漫惯了,走队列时东倒西歪,有人顺拐,有人掉队,气得冉少波让他们顶着石头站军姿,一站就是两个时辰。
转机出现在第一次实弹演练那天。冉少波把二十个神兵分成两组,一组按老办法举着黄旗冲锋,一组用他教的“散兵线”战术交替掩护推进。结果“散兵线”组依托树木掩护,只用三颗子弹就“消灭”了对方全部人员,而冲锋组刚冲一半就被“全灭”。张金银被模拟弹(包着布的石子)砸中胳膊,疼得龇牙咧嘴,却摸着伤口嘿嘿笑:“军师,这新法子真比神符灵!我总算明白为啥以前冲得越猛死得越快了!”
晚上,祠堂里点起油灯,冉少波在地上用树枝画战术图,给神兵们讲“诱敌深入”的要领。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恍惚间像回到了黄埔军校的课堂,他正在给学弟们讲解伏击战案例。“敌军来势汹汹的时候,咱们不能硬碰硬。”他在地上画了个圈当陷阱,“要假装打不过,把他们引到咱们熟悉的地形里。就像把狼引进陷阱,关起门来打狗,保管事半功倍。”
安鸣皋蹲在旁边,用木炭在笔记本上画着战术示意图,突然抬头问:“军师,要是敌军不上当咋办?他们要是绕路走呢?”冉少波笑着拍了拍他的头,掌心的老茧蹭得安鸣皋脖子发痒:“所以要留诱饵。比如故意丢下几支破枪、几袋粮食,让他们以为咱们仓皇逃窜,放松警惕。”他望向窗外黑黢黢的马脑山轮廓,眼神发亮,“那里的地形,就是咱们最好的天然陷阱。”
几天后,去德江城侦查的探子连滚带爬跑回来,裤腿上还沾着泥和血:“不好了!覃礼昆派了一个营的省军来‘清剿’枫香溪,说要把咱们一网打尽!”神兵们顿时炸开了锅,有人手忙脚乱想去请神坛法师,却被张羽让一把按住:“慌啥?军师教的战术白学了?按规矩打,保准赢!”冉少波走到沙盘前,手指重重一点马脑山模型:“就在这儿,让他们尝尝咱们的厉害,也让弟兄们亲眼看看,战术比神符强多少!”
马脑山的晨雾浓得像化不开的牛奶,把蜿蜒的山路裹得严严实实。安鸣皋趴在悬崖边的灌木丛里,露水打湿了他的粗布短褂,冰凉的寒意顺着脊梁骨往上爬。他手指扣着岩石的缝隙,指甲缝里嵌进泥土,却浑然不觉,嘴里叼着根青草——这是红军教的伪装技巧,既能避免说话惊动敌人,又能判断风向。身旁的张羽让握着缴获的驳壳枪,枪膛里压满了子弹,呼吸放得又轻又缓,眼神警惕地盯着山下的路口,睫毛上凝结的露珠顺着脸颊滑落。
按照冉少波的部署,神兵们分成了三队:张金殿带三十人在山脚伪装溃逃,负责引诱敌军上山;张羽让和安鸣皋带五十人在山腰设伏,占据两侧有利地形,负责截断敌军退路;冉少波自己带主力一百人在山顶待命,等敌军全部进入包围圈就往下砸滚木和手榴弹。祠堂里的沙盘推演了不下十次,每个人都把自己的位置、任务和信号记熟了,连撤退路线都演练了三遍。
“来了!”安鸣皋压低声音,用胳膊肘碰了碰张羽让。山下的雾中慢慢浮现出省军的影子,钢盔在雾气中闪着冷光,像一群移动的幽灵。他们走得小心翼翼,机枪手不时对着两侧树林盲目扫射,子弹打在树干上溅起木屑,“嗖嗖”的破空声在山谷里回荡。领头的军官举着望远镜四处观察,突然手指指向远处——张金殿他们正“慌慌张张”地往山上跑,故意丢下几顶草帽、几支旧步枪,甚至还有一袋没扎紧的玉米面,黄色的粉末撒了一路。
“追!别让共匪跑了!”省军军官的喊声穿透雾气,带着傲慢的得意。队伍立刻加快了速度,士兵们嘴里骂骂咧咧:“一群神棍还想跑?等抓住了扒你们的皮!”他们根本没察觉,悬崖上几十双眼睛正死死盯着他们,像等待猎物的豹子。安鸣皋看见省军的尖兵走进了预设的伏击圈,手心忍不住冒汗,悄悄拉开了手榴弹的保险栓,铁环“咔哒”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山林里格外清晰。
张羽让按住他的手,摇了摇头示意稍等。按照战术安排,要等敌军主力全部进入峡谷才能动手,现在还不是时候。他看着省军像长蛇一样钻进山谷,心里默念着冉少波的话:“沉住气,打仗最关键的是耐心,谁先忍不住谁就输了。”雾气渐渐散去,阳光像利剑般穿过树林洒下来,照亮了省军背上的枪支弹药和腰间的子弹带——这些很快就会成为他们的战利品。
当最后一个省军士兵的脚迈进峡谷时,冉少波的信号枪响了。“砰!”清脆的枪声在山谷里回荡,带着穿透力的回音久久不散。安鸣皋立刻把手榴弹扔了出去,手臂划出一道弧线,几十颗手榴弹像黑鸟一样从两侧山崖飞进敌群。“轰轰轰!”密集的爆炸声此起彼伏,火光冲天而起,省军瞬间被浓烟和碎石笼罩,惨叫声、哭喊声响成一片。
“打!”张羽让大喊着扣动扳机,子弹精准地打中一个正在架设机枪的省军士兵。山腰的神兵们同时开火,子弹从两侧的树林里射出来,形成交叉火力网,省军被打得晕头转向,想往回跑却被火力死死压制在峡谷里。安鸣皋趴在岩石后,透过瞄准镜看见一个省军军官举着指挥刀大喊“突围”,刚想瞄准射击,那军官就被山上滚下来的圆木狠狠砸中,惨叫着消失在烟雾中,指挥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省军毕竟受过正规训练,短暂的混乱后很快组织起反击。重机枪对着两侧山林疯狂扫射,子弹嗖嗖地从安鸣皋头顶飞过,打在岩石上迸出火花。他按照冉少波教的“三点射”要领,屏住呼吸,瞄准一个暴露在石头后的省军士兵,轻轻扣动扳机,那士兵应声倒下。“好枪法!”张羽让在旁边赞道,自己也抬手一枪,击倒了另一个正想投掷手榴弹的敌人。
战斗打得异常激烈,峡谷里硝烟弥漫,能见度越来越低。省军几次想冲出峡谷,都被神兵们用交叉火力压了回去。安鸣皋猫着腰在阵地间穿梭,传递冉少波的命令:“左边加强火力!省军想从那边突围,别让他们靠近悬崖!”他跑过一处灌木丛时,看见张金殿带着人从侧面杀回来,神兵们不再像以前那样一窝蜂乱冲,而是两人一组互相掩护着推进,交替射击、换弹,这都是连日训练的功劳。
突然,省军的迫击炮开始轰炸。炮弹呼啸着飞来,落在山上炸开,碎石和泥土像雨点般飞溅。安鸣皋赶紧趴在地上,一块滚烫的弹片擦着他的耳朵飞过,火辣辣的疼,血珠立刻渗了出来。“别怕!按预定路线转移到第二阵地!”张羽让拉着他的胳膊往侧面跑,这是冉少波早就规划好的备用阵地,能避开迫击炮的轰炸范围。
刚跑到新位置,安鸣皋就看见省军趁着轰炸的间隙冲出了峡谷,正往山顶方向攀爬。他急得大喊:“他们要跑了!快拦住他们!”话音刚落,山顶突然传来震天的呐喊声,冉少波带着主力冲了下来,手里的大刀在阳光下闪着寒光。神兵们像下山的猛虎,从两侧山坡俯冲而下,把省军又硬生生逼回了峡谷。
“缴枪不杀!优待俘虏!”神兵们的喊声在山谷里回荡,带着胜利的气势。省军见前后无路可逃,抵抗的意志瞬间瓦解,纷纷扔下武器举起手来。安鸣皋数着被押过来的俘虏,发现竟有一百多人,还缴获了两挺重机枪、三挺轻机枪和几十支步枪,子弹更是堆成了小山。张金殿扛着缴获的重机枪,笑得合不拢嘴,机枪的枪管还带着余温:“他娘的!这玩意儿比神符厉害多了!早用这家伙,咱们也不用死那么多弟兄!”
夕阳把马脑山染成了温暖的金色,霞光透过树林洒在山路上,拉长了神兵们押着俘虏返程的身影。路上,不知是谁先唱起了新编的歌谣:“马脑山,设埋伏,省军进来就迷路;手榴弹,滚下山,打得敌人喊爹娘……”歌声越来越响,引得俘虏们纷纷侧目。安鸣皋背着缴获的步枪,枪托还带着省军士兵的体温,心里比当年第一次喝神水时还痛快,耳朵上的伤口似乎都不疼了。
回到枫香溪,村口早就挤满了迎接的百姓,老人孩子们捧着热茶和干粮,脸上带着久违的笑容。住在祠堂隔壁的王大娘拉着安鸣皋的手,粗糙的手指摸着他耳朵上的纱布直掉泪:“好孩子,没伤着骨头吧?以前你们每次去打仗,我都要去土地庙烧香磕头,现在看你们打得这么利落,比求神拜佛还灵验!”
祠堂里燃起了熊熊篝火,火光映得每个人的脸都红扑扑的。冉少波让大家围坐在一起,把缴获的武器摆在中间,准备总结这次战斗的经验。“今天这仗为啥能赢?”他开门见山问道。张羽让第一个抢着说:“因为咱们按军师教的战术打,不硬拼,先把敌人引进来再动手!”安鸣皋赶紧补充道:“还有互相配合!转移及时!省军的迫击炮根本炸不着咱们!”
冉少波点点头,又问:“那以前为啥总打败仗?”热闹的祠堂瞬间安静下来,连篝火“噼啪”的燃烧声都清晰可闻。张金银搓着粗糙的手,红着脸说:“以前光靠神符壮胆,不知道躲子弹,一股脑往前冲,成了活靶子……”刚从印江赶来的李天保叹了口气:“是啊,二打印江城的时候,要是早懂这些战术,我弟弟禄昌就不会牺牲了,那么多弟兄也不会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