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岳清水湾 作品

第二十回 红三军入黔 枫香溪传讯(第2页)

他跑过去帮忙挡雨,通信兵却笑着摆摆手:“不用,这是命令,再大的雨也得按时送到。”他们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泥水溅到裤腿上也浑然不觉,眼神里的坚定比任何神符都更有力量。安鸣皋心里一动,这不就是比“刀枪不入”更厉害的信念吗?

雨停时,阳光穿过云层洒下来,远处的枫香溪山头上插满了红旗,在绿树映衬下像一片燃烧的火海。冉少波和贺龙正站在山口迎接,两人紧紧握手,爽朗的笑声顺着风飘过来,像认识多年的老朋友。安鸣皋突然觉得,那些红旗比神兵的黄旗更鲜艳,更能让人心里踏实。他摸了摸怀里的红布信物,加快了脚步,山路尽头的光亮越来越近了。

枫香溪的祠堂里,油灯彻夜不熄,灯芯“噼啪”爆着火星,把墙上的人影拉得很长。贺龙、夏曦和冉少波围着地图讨论,手指在德江、印江、沿河的地名上移动,不时低声交谈几句。张羽让、李天保等神兵首领坐在旁边的长凳上,听得聚精会神,连咳嗽都小心翼翼的。

当贺龙讲到“建立黔东革命根据地,让百姓有田种、有饭吃、有衣穿”时,李天保猛地从凳子上站起来,膝盖撞到桌腿发出闷响也没察觉。他黝黑的脸上满是激动,声音都有些发颤:“军长说的,正是我们神兵想干的!只是以前走错了路,靠神符、靠咒语,越打越惨,弟兄们死了不少……”他想起二打印江城时牺牲的李禄昌,眼圈忍不住红了。

贺龙走过去,拍着他的肩膀说:“天保同志,神符救不了百姓,咒语挡不住子弹,只有团结起来闹革命才能救自己。你们神兵有勇气、熟悉地形,这是最大的优势;我们红军有战术、有主张,咱们联手起来,定能让黔东变个天!”冉少波接着说:“我已经让人把各村的神坛改成训练场,以后咱们就练红军的战术,学红军的规矩,把神兵变成真正的革命军!”

安鸣皋被冉少波派去给各村送信,召集神兵来枫香溪参加训练。他背着步枪走在山路上,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既紧张又兴奋。走到印江六井溪时,远远就听见一阵奇怪的喊叫声,走近了才发现,是“七仙女”支队在村口的空地上练“滚刺条”。

文贵弟光着脚踩在铺满荆棘的木板上,尖利的刺扎进脚掌,鲜血顺着脚趾缝流下来,染红了脚下的土地。她咬着牙,额头上全是冷汗,却硬挺着不吭声,身后的几个女神兵也一个个咬着牙往上冲。“住手!别练这个了!”安鸣皋赶紧跑过去拦住她们。

文贵弟抬起头,脸上沾着泥土和汗水,眼神却很倔强:“不练这个,怎么证明对神坛的诚心?打仗哪能不流血?这点苦都吃不了,还怎么报仇?”安鸣皋把枫香溪的事讲了一遍,从红军的战术讲到女战士的英勇,最后掏出红军给的绑带递给她:“红军战士也流血,但他们靠的是包扎伤口、互相救助,不是硬抗。你看这绑带,消过毒的,比神符管用多了!”

文贵弟半信半疑地接过绑带,指尖触到柔软的棉布,又看了看姐妹们流血的脚,突然把怀里的神符扔在地上,用脚狠狠踩了踩:“这破玩意儿,不如学真本事!姐妹们,跟我去枫香溪,学红军打仗!”女神兵们欢呼起来,七手八脚地解下脚上的荆棘,跟着安鸣皋向枫香溪进发。阳光透过树林洒在她们身上,血迹斑斑的脚印留在身后,却像开出了一朵朵倔强的花。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回池坝,宁国学拄着拐杖,带着几个弟兄慢慢走来。他肩膀上的枪伤还没好利索,绷带渗着淡淡的血痕,每走一步都疼得皱紧眉头,却谁也不让搀扶。刚到枫香溪村口,就看见几个红军战士帮着老大娘挑水,有说有笑的样子让他愣住了——这辈子见过的队伍不少,却从没见过当兵的对百姓这么亲。

“宁老哥来了!”冉少波迎上来,扶着他往祠堂走。宁国学看着红军战士帮百姓劈柴、修屋,眼眶忍不住红了:“少波啊,我打了一辈子仗,从保长到神兵,从没见过这样的队伍。以前信神,滥弯坡一仗神没显灵,弟兄们死了一堆;现在信红军,这些娃娃兵才是百姓的救星啊!”他当场让跟来的弟兄把神坛供奉的香炉砸了,换成红军送来的“打土豪分田地”标语牌,“以后这就是咱们的‘神位’!”

冉少波和红军干部一起,在杨氏宗祠办起了培训班,给神兵们上政治课。祠堂墙上,“神坛戒律”旁边贴上了“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红纸黑字格外醒目。安鸣皋第一次听到“阶级”“革命”“苏维埃”这些新鲜词,虽然有些难懂,却明白红军说的“穷人要团结起来跟地主恶霸斗”,跟神兵“灭丁灭粮灭捐”的初衷是一个道理,只是红军把道理讲得更清楚、更实在。

教政治课的是个戴眼镜的红军干部,说话温和却有力量。他问大家:“为什么百姓受苦?不是因为神不保佑,是因为土豪劣绅和军阀把粮食、土地都占了!”有个老神兵嘟囔:“这是命……”干部笑着摇头:“命不由天定,由咱们自己挣!红军就是帮大家挣好日子的队伍!”台下顿时爆发出热烈的掌声,连最固执的张金银都听得直点头。

晚上站岗时,安鸣皋看见贺龙和冉少波在月光下谈话。老樟树的影子落在他们身上,像披上了一层银纱。贺龙说:“少波啊,改造神兵不容易,这些弟兄苦大仇深,有股子狠劲,但迷信思想重,得慢慢来,既要保留他们的勇气,又要破除迷信。你得多费点心。”

冉少波点点头,望着远处各村的灯火:“我打算从各坛选一批骨干,送到红军教导队培训,让他们亲眼看看红军是怎么打仗、怎么做人的,回去后再带动其他人。”安鸣皋心里一动,悄悄凑过去,小声问:“军长,军师,我能去吗?我想学真本事!”

贺龙哈哈大笑,拍着他的肩膀:“好小子,有上进心!明天就跟教导队走,好好学,以后当红军的通信兵!”安鸣皋激动得差点跳起来,他摸了摸胸前的红星徽章——这是红军送的,冰凉的金属却让他心里暖烘烘的,比任何神符都让他安心。

省军的反扑比预想中来得更快。覃礼昆带着一个旅的兵力,气势汹汹地杀向枫香溪,沿途散布谣言说要“荡平枫香溪,剿灭红匪神兵”,还贴出告示悬赏冉少波的人头。消息传到祠堂时,冉少波正在给神兵们讲“伏击战要领”,台下立刻骚动起来。

“快请神符!让法师画‘避弹咒’!”有个老神兵慌了神,手忙脚乱地要去掏怀里的黄纸。安鸣皋“腾”地站起来,声音响亮:“军师说过,靠战术不靠神符!红军教我们的‘诱敌深入’战术,正好用来收拾他们!”他走到地图前,指着枫香溪的峡谷地形,把红军教的伏击要点说了一遍,条理清晰,连冉少波都露出了赞许的目光。

贺龙立刻召集紧急会议,决定兵分三路:红军主力在枫香溪峡谷设伏,占据两侧制高点;冉少波带神兵一部佯装溃败,引诱省军进入包围圈;张羽让、李天保分别带人抄后路,切断敌军的补给线和退路。安鸣皋被分到通信组,负责在各阵地间传递情报,这个任务比当年当“神坛信使”重要多了,他把红军送的信号弹紧紧揣在怀里,心里既紧张又自豪。

战斗打响那天,天刚蒙蒙亮。安鸣皋跟着冉少波的队伍出发,他们故意穿着神兵的旧衣服,举着黄旗冲锋,阵形松散得像没经过训练的农民。省军果然中计,覃礼昆在望远镜里看到这场景,不屑地冷笑:“一群送死的神棍!给我追!”他哪里知道,这些“神棍”的枪法和战术,早已在红军的训练下脱胎换骨。

“快!按预定路线撤退!”冉少波大喊着,指挥神兵们交替掩护。安鸣皋看见他们不再像以前那样一窝蜂乱冲,而是按照“散兵线”展开,利用岩石、树木做掩护,边打边退,枪法精准得让省军不敢贸然追击。有个刚入坛的新兵慌了神,手忙脚乱地想掏神符,立刻被身边的老兵按住:“别丢人!学红军的样子打!神符挡不住子弹,枪法才管用!”

当省军全部进入枫香溪峡谷时,贺龙的信号枪响了——三颗红色信号弹在天空炸开,像盛开的礼花。两侧山崖上,红军和神兵一起开火,子弹像雨点般落下,滚石、手榴弹顺着山坡滚下来,砸得省军哭爹喊娘。覃礼昆这才知道中计,慌忙下令撤退,却发现后路早已被张羽让、李天保堵住,峡谷成了插翅难飞的口袋。

安鸣皋抱着步枪,按照训练的动作趴在岩石后,瞄准一个省军军官扣动扳机。随着枪响,那军官应声倒地,他心里一阵激动——这一枪没有靠任何神符,靠的是红军教的“三点一线”瞄准法。他转头望去,看见文贵弟带着“七仙女”支队,扛着红军送的步枪冲锋,她们的绑腿上还沾着泥土,却跑得比男人还快,枪法也毫不含糊,把几个想突围的省军打得缩了回去。

战斗打得异常激烈,省军虽然装备精良,却被分割包围,成了瓮中之鳖。安鸣皋在阵地间穿梭传递情报,子弹嗖嗖地从耳边飞过,他却一点也不害怕。红军教的隐蔽技巧帮了大忙,他像只灵活的小松鼠,在岩石和树林间跳跃,把敌军的动向及时送到各阵地。当看到冉少波按照红军战术,指挥神兵从侧翼包抄时,他知道胜利就在眼前了。

太阳升到头顶时,战斗终于结束了。峡谷里到处是省军的尸体和散落的武器,神兵们举着红旗欢呼,声音震得山谷都在回响。安鸣皋跟着打扫战场,他捡起一面被打穿的黄旗,布面上的符咒早已被硝烟熏黑,破烂不堪;而旁边插着的红旗虽然也有弹孔,却依旧高高飘扬,红得像燃烧的火焰。

冉少波走过来,拍着他的肩膀说:“鸣皋,记住今天。黄旗挡不住子弹,红旗才能指引方向。真正能保护百姓的,不是神符咒语,是咱们手里的枪,是团结起来的力量。”安鸣皋用力点头,把那面残破的黄旗扔进火堆,火苗“腾”地窜起来,映红了他年轻的脸庞。红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像是在为他们歌唱。

晚上庆功时,祠堂里摆满了百姓送来的饭菜,香气扑鼻。贺龙端着粗瓷碗站起来,声音洪亮:“弟兄们,今天的胜利证明,你们不是神兵,是革命的战士!从今天起,咱们一起建立黔东特区,让百姓都过上有田种、有饭吃的好日子!”冉少波也站起来,高举碗:“跟着红军闹革命,不当神棍当英雄!”神兵们齐声响应,碗沿碰撞的声音、欢呼的声音混在一起,震得油灯都在摇晃。

安鸣皋望着满天星斗,心里像打开了一扇窗,亮堂得很。他想起刚入神坛时,以为画符念咒就能带来希望;后来跟着冉少波学战术,知道了真本事的重要;现在遇到红军,才明白真正的希望,是团结起来改变命运的信念。他从怀里掏出最后一张皱巴巴的神符,轻轻撕碎,纸片随风飘向远方,像送走了一个旧时代。

几天后,安鸣皋奉命回稳坪送信。走到村口,就看见张金银在晒谷场上教孩子们认字,黑板上用白石灰写着红军教的“打土豪分田地”,字迹歪歪扭扭却很认真。见安鸣皋回来,张金银红着脸走过来,挠着头说:“鸣皋啊,以前是我糊涂,总以为神符能救命。现在才知道,红军讲的道理,比神符实在多了。你看,这些字孩子们认得多起劲!”

安鸣皋笑了,他知道,黔东的天要变了。那些曾经靠神符寻找慰藉的百姓,正在红军的红旗指引下,慢慢挺直腰杆;那些被迷信束缚的神兵,正在变成真正的革命战士。枫香溪的星火,已经点燃了整个黔东的山林,而这团火,将越烧越旺,照亮无数穷人的路,直到把整个中国都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