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岳清水湾 作品

第十八回 刀坝遭围剿 宁公肩染血(第2页)

宁国学带着残部躲在祠堂后的密林中,篝火被压得很低,火星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映着弟兄们布满伤痕的脸。孟守程等四人的遗体就停放在不远处的山洞里,他们的眼睛还圆睁着,仿佛在质问这黑暗的世道。 “宁公,省军还在山下搜,咱们不能再待在这儿了。”黄老三裹紧了身上单薄的棉衣,胳膊上的伤口在寒风中隐隐作痛。白天突围时,一颗子弹擦过他的胳膊,虽然伤口不深,但此刻却像被冻住的烙铁,又疼又麻。

宁国学靠在一棵老树上,肩头的绷带已经被血浸透,变成了深褐色。他咳嗽了几声,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伤口,疼得他额头冒汗。“往哪走?”他声音沙哑,“胡家坝丢了,池坝毁了,周边的村寨都被省军控制了,咱们就是一群没家的孤魂野鬼。”

张进礼缩在角落里,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布包,里面是他仅剩的几张符纸。白天的溃败让他彻底没了往日的嚣张,此刻像只受惊的兔子,瑟瑟发抖:“都怪我……要是我早请山神爷显灵,肯定能挡住省军……”

“闭嘴!”黄老三猛地站起来,篝火的光芒在他眼中跳动,“到现在你还信这些!孟大哥他们就是被你的符纸害死的!”白天战斗时,孟守程带着弟兄们举着贴满符纸的盾牌冲锋,结果被省军的机枪扫倒,那些所谓的“避弹符”在子弹面前脆如薄纸。

万太义也没了神气,他偷偷看了眼宁国学,嗫嚅道:“可……可白石溪那次确实显灵了……”

“那是黄老三炸断了他们的退路!是弟兄们用命拼出来的!”宁国学突然怒喝一声,猛地一拍树干,震得积雪簌簌落下,“从今天起,谁再提请神画符,就别怪我不认人!”

弟兄们都沉默了,篝火噼啪作响,映着一张张羞愧的脸。他们不是傻子,一次次的失败早已让人心生怀疑,只是没人敢捅破那层窗户纸。如今宁国学把话挑明,祠堂里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

深夜,黄老三悄悄起身,想去山洞给孟守程他们盖上些树枝。刚走出密林,就看到月光下有个黑影在祠堂残骸前徘徊,手里还拿着什么东西在烧。

“谁?”黄老三握紧了腰间的短刀。

黑影吓了一跳,转身看来,原来是池坝的老猎户杨老爹。他手里拿着一叠纸钱,正往火堆里添,看到黄老三,浑浊的眼睛里滚下泪来:“是老三啊……我来给守程他们烧点纸,他们死得太冤了……”

黄老三鼻子一酸,走过去帮他添柴:“杨老爹,您怎么还没走?省军还在搜山。”

杨老爹抹了把泪:“我土都埋到脖子了,怕啥?倒是你们,接下来咋办啊?”他指了指祠堂,“这神坛怕是保不住了,你们这些娃娃……”

黄老三望着焦黑的祠堂梁柱,上面还残留着“天下太平”的红旗灰烬,心里像被堵住一样难受:“杨老爹,我们不会走的。省军能烧了祠堂,但烧不了我们的骨头。只要还有一口气,我们就跟他们干到底!”

杨老爹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递给黄老三:“这里有两斤干粮,还有些草药,你们带着吧。山后有个溶洞,能藏人,省军搜不到。”他顿了顿,压低声音,“我听说……印江那边来了支队伍,专打官兵,叫啥……红军?你们要不要去投奔他们?”

“红军?”黄老三愣了一下,这个名字他好像在哪听过,又想不起来。

就在这时,密林里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宁国学拄着拐杖走出来,脸色凝重:“省军搜山的动静越来越近了,我们必须立刻转移。”他看到杨老爹,点了点头,“杨老爹,多谢您了,这份情我们记着。”

杨老爹把布包塞给黄老三:“快走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宁国学一招手,弟兄们纷纷从密林中出来,每个人都沉默不语,背着仅有的武器和干粮,像一群受伤的狼,消失在茫茫夜色中。黄老三回头望了一眼燃烧的纸钱,火光中,孟守程他们的脸仿佛在微笑,他咬了咬牙,转身跟上队伍。

山后的溶洞果然隐蔽,洞口被藤蔓遮掩,洞里宽敞干燥,能容纳几十人。弟兄们钻进溶洞,终于松了口气,靠在岩壁上沉沉睡去。黄老三却睡不着,他坐在洞口,借着月光擦拭步枪,枪身上的血迹已经凝固,变成了暗红色。

宁国学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下,从怀里掏出个小陶罐,倒出点烈酒递给黄老三:“擦擦伤口。”

黄老三接过陶罐,抿了口酒,烈酒灼烧着喉咙,却让他清醒了许多。“宁公,杨老爹说的红军,您听说过吗?”

宁国学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几年前在江西见过他们的传单,说要‘打土豪分田地’,让穷人过好日子。只是没想到他们会到黔东来。”他望着洞外的月光,眼神复杂,“听说他们打仗不靠神佛,靠的是弟兄们一条心,靠的是真本事。”

黄老三眼睛一亮:“那咱们要不要去找他们?就像杨老爹说的那样。”

宁国学叹了口气:“哪有那么容易?咱们连他们在哪都不知道,这一路全是省军关卡,怕是没走到就成了枪下鬼。”他拍了拍黄老三的肩膀,“先活下去再说。等风声过了,咱们再打听他们的消息。”

就在这时,洞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紧接着是压低的呼救声:“宁公!黄三哥!是我!”

黄老三立刻握紧步枪,警惕地望向洞口。宁国学示意他别动,自己则慢慢挪到洞口,拨开藤蔓一看,原来是池坝的村民小石头,他怀里还抱着个孩子,浑身是伤,脸上沾满了泥土和血污。

“小石头?你怎么来了?省军没为难你?”宁国学赶紧把他拉进洞。

小石头一进洞就“扑通”一声跪下,抱着宁国学的腿大哭起来:“宁公!省军太不是人了!他们把没来得及跑的村民都抓起来了,说要是找不到咱们,就把人都杀了!我是趁他们不注意才逃出来的,这是孟大哥的孩子,他娘……他娘被省军杀了……”

小石头怀里的孩子被惊醒,“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哭声在寂静的溶洞里回荡,像一把刀子割在每个人的心上。弟兄们都被惊醒了,看到这一幕,个个目眦欲裂。

“狗娘养的省军!”一个弟兄怒吼着就要冲出去,被宁国学一把拉住。

“站住!你现在出去就是送死!”宁国学的声音冰冷,眼中却燃烧着怒火,“他们就是想激怒咱们,让咱们自投罗网!”

黄老三看着那个哇哇大哭的孩子,又想起孟守程牺牲时的眼神,心中的怒火再也抑制不住:“宁公,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村民们就全完了!咱们就算拼了这条命,也要把他们救出来!”

“对!拼了!”弟兄们纷纷响应,举起手中的武器,眼中闪烁着决绝的光芒。

宁国学看着群情激愤的弟兄们,又看了看小石头怀里的孩子,深吸一口气:“好!既然他们逼咱们,那咱们就跟他们拼了!黄老三,你带五个人,从溶洞后山绕出去,悄悄摸到省军营地附近,看看他们把村民关在哪,有没有防备。其他人跟我准备,等黄老三消息一到,咱们就冲进去救人!”

“是!”黄老三立刻领命,带着五个弟兄,借着夜色的掩护,悄悄向省军营地摸去。

省军的营地就设在池坝村口的平地上,几顶帐篷在月光下格外显眼,周围架着机枪,哨兵来回巡逻,戒备森严。黄老三他们趴在远处的山坡上,仔细观察着营地的情况。

“三哥,你看那边!”一个弟兄指着营地角落的一间破屋,“村民们好像被关在那里,门口有两个哨兵。”

黄老三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破屋门口站着两个省军士兵,手里端着枪,警惕地看着四周。他心里盘算着:“硬冲肯定不行,咱们人太少,而且他们有机枪。得想个办法引开他们的注意力。”

他环顾四周,看到不远处有一片竹林,眼睛一亮:“有了!你们几个跟我来!”

黄老三带着弟兄们悄悄摸到竹林边,砍了几根竹子,又找来些干柴,然后在离营地不远的山坡上点燃了火堆,把竹子架在火上。竹子受热后“噼里啪啦”地爆响,听起来像枪声一样。

营地里的省军果然被惊动了,哨兵大喊着:“有情况!那边有枪声!”很快,就有一队省军士兵朝着火堆的方向冲去。

“就是现在!”黄老三低喝一声,带着弟兄们趁机摸向破屋。门口的两个哨兵正被火堆那边的动静吸引,没注意到身后有人靠近。黄老三和弟兄们突然冲上去,捂住他们的嘴,一刀割了他们的喉咙。

他们迅速打开破屋的门,里面的村民看到他们,都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快!跟我们走!”黄老三低声喊道,带着村民们悄悄向溶洞的方向撤退。

就在他们即将离开营地时,省军发现了他们,大喊着:“有人劫狱!快追!”枪声顿时响了起来,子弹嗖嗖地从他们身边飞过。

黄老三让弟兄们带着村民先走,自己则和两个弟兄留下来掩护。他们利用营地的帐篷和障碍物,不断向省军射击,拖延他们的追击速度。

“三哥,快走!我们快顶不住了!”一个弟兄大喊着,他已经中了一枪,倒在地上。

黄老三回头看了一眼,村民们已经走远了,他对剩下的一个弟兄说:“撤!”两人边打边退,向溶洞的方向跑去。

省军紧追不舍,枪声越来越近。就在这时,宁国学带着弟兄们从山林里冲了出来,向省军发起了反击。省军没想到还有埋伏,顿时陷入了混乱。

“快!跟我走!”宁国学大喊着,拉着黄老三就往溶洞跑。弟兄们也纷纷撤退,省军怕有更多埋伏,不敢再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消失在山林中。

回到溶洞,村民们纷纷向宁国学和黄老三道谢,不少人都激动得哭了起来。宁国学看着大家,心中百感交集:“乡亲们,让你们受苦了。只要有我们在,就不会让省军再欺负你们!”

黄老三看着那个失去母亲的孩子,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让这些孩子过上好日子,不再遭受战乱之苦。他知道,他们的战斗还没有结束,前路依然充满了艰险,但他有信心,只要他们团结一心,就一定能够战胜困难,迎来光明的未来。

夜色渐深,溶洞里渐渐安静下来,只有篝火偶尔发出噼啪的声响。宁国学靠在岩壁上,看着熟睡的弟兄们和村民们,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他知道,池坝神坛虽然被毁,但反抗的火种已经在他们心中点燃,只要这火种不灭,他们就永远不会被打败。

黄老三坐在洞口,望着洞外的星空。他想起了杨老爹说的红军,想起了他们“打土豪分田地”的口号,心中充满了向往。他相信,总有一天,他们会找到红军,和他们一起战斗,为黔东的百姓带来真正的和平与幸福。

残坛虽破,人心未散。在这漆黑的夜色中,一股新的力量正在悄然凝聚,等待着黎明的到来。而宁国学和黄老三,也将带着弟兄们和村民们,在这条布满荆棘的道路上,继续艰难地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