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务川攻城败 老操坝喋血
1933年夏,务川金竹乡的香树坝神坛前,赵国清正举起黄号军传下的青铜令牌,对着两千余名头裹黄巾的神兵高声呐喊。令牌上"黄魂护佑"四个古字在烈日下泛着幽光,与神兵们手中黄旗上的"灭丁灭粮灭捐"口号交相辉映。
"弟兄们!"赵国清的声音因激动而沙哑,"娄聘三那狗官跑了,务川县城现在就是座空城!黄号军的英灵托梦给我,说这是天助我们神兵!今天,咱们就打进县城,开仓放粮,让务川百姓都过上好日子!"
神兵们挥舞着刀枪响应,呼声震得香树坝的老槐树叶子簌簌作响。三个月前,五县联坛后,务川神兵在赵国清的带领下日益壮大,不仅练成了黄魂护体功,还从飞粮道运来了印江支援的二十杆步枪。而县长娄聘三因苛捐杂税激起民愤,早已被乡绅们"请"出了县城,此刻的务川县城只剩几百名临时拼凑的民团驻守。
"佛主,吉时到了!"军师刘半仙捧着黄号军的《行军要诀》上前,翻开其中一页,"按黄号军的老规矩,攻城前需祭旗,用黑狗血染旗尖,可保旗开得胜。"
赵国清点头,早有人牵来一条黑狗。他亲自执刀放血,将滚烫的狗血滴在五面黄旗的旗尖上。狗血顺着旗面流下,在"黄号遗风"四个字上晕开,远远望去竟像是鲜血写成的符咒。
"祭旗完毕!"刘半仙举着桃木剑舞了个剑花,"黄号英灵在上,今日神兵讨贼,恳请护佑!"
赵国清拔出腰间的黄魂刀,刀身刻着的护体功口诀在阳光下闪烁:"第一营随我主攻东门!第二营攻南门!第三营佯攻西门,牵制敌人!出发!"
神兵们如同潮水般涌向务川县城,沿途百姓纷纷端来茶水干粮,不少青壮年还拿起锄头扁担加入队伍。队伍行至半途,突然狂风大作,天空乌云密布,却唯独县城方向露出一片晴空。
"快看!"一个神兵指着天空惊呼,"那不是黄号军的英灵吗?"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晴空下隐约有无数身披黄巾的人影飘过,仿佛在为他们引路。刘半仙跪倒在地,高呼:"是胡胜海将军显灵了!此战必胜!"
神兵们士气大振,加快脚步来到县城东门。守城的民团见神兵人多势众,又听说有神灵相助,吓得腿都软了,不少人没等攻城就扔下武器跑了。
"搭人梯!"赵国清一声令下,神兵们立刻踩着同伴的肩膀向上攀爬。城墙上的民团乱放几枪,根本挡不住汹涌的人潮。第一个爬上城墙的神兵举着黄旗高喊:"黄号军到了!"守城民团顿时溃散。
不到半个时辰,东门被攻破,神兵们涌入县城,直扑县衙和粮仓。南门的战斗也异常顺利,神兵们练了护体功后,民团的鸟铳根本伤不了他们,很快就缴械投降。
当赵国清带着人冲进县衙时,发现里面早已空无一人,只有娄聘三来不及带走的官印和搜刮来的财物。"把财物分给百姓!"赵国清下令,"打开粮仓,让全县百姓都来领粮!"
消息传开,务川百姓扶老携幼涌向粮仓,看到神兵们真的分粮分物,无不欢呼雀跃。有人捧着白米跪在地上,对着黄号军的残碑画像磕头:"多谢黄号军保佑!多谢神兵佛主!"
赵国清站在县衙的高台上,望着满城飘扬的黄旗,心中豪情万丈。他让人找来文房四宝,写下"务川神兵总坛"六个大字,贴在县衙大门上,又任命刘半仙为军师,负责处理县中事务。
"佛主,咱们要不要乘胜追击,把娄聘三抓回来?"副将覃辉培问道,他是张羽勋的旧部,武艺高强,对神兵忠心耿耿。
赵国清沉吟片刻:"先稳住县城再说。派人去德江、印江报捷,让总佛主和李元帅派人来支援。"他虽然打了胜仗,却也知道务川地处要冲,官府绝不会善罢甘休。
接下来的几天,务川县城一片欢腾。赵国清废除了娄聘三定下的苛捐杂税,贴出告示安抚百姓,又让人修补城墙,加强防御。神兵们则在城中操练,黄魂护体功配合黄号军阵法,越发娴熟。
刘半仙每天都带着人祭拜黄号军英灵,说务川的太平是神灵庇佑。百姓们信以为真,纷纷到神坛上香,不少人还捐钱捐物支持神兵。赵国清看着日渐兴旺的局面,渐渐放松了警惕,觉得有黄号英灵护佑,官府根本不足为惧。
他哪里知道,一场灭顶之灾正在悄然逼近。娄聘三逃出务川后,直奔贵阳向王家烈求援,哭诉神兵"妖术惑众,攻占县城"。王家烈本就视黔东神兵为心腹大患,当即任命付恒中为总指挥,率一个旅的正规军讨伐务川,还配备了重机枪和迫击炮。
而此时的务川县城,还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没人意识到危险的临近。
务川县城的欢庆气氛持续了半个月,直到德江的援军迟迟未到,赵国清才隐约感到一丝不安。派去德江报捷的人杳无音讯,粮仓的粮食也快见底了——县城里的百姓加上两千神兵,每天消耗的粮食数量惊人。
"佛主,粮仓快空了。"负责后勤的神兵焦急地报告,"周边的乡绅大户都跑了,想征粮都找不到人。"
赵国清皱起眉头:"印江的粮队呢?按说早就该到了。"
正说着,一个浑身是伤的神兵跌跌撞撞跑进来:"佛主!不好了!印江来的粮队在老鸦岭被劫了!覃副将带人去救,也被困住了!"
"什么?"赵国清猛地站起来,"怎么回事?谁干的?"
"是付恒中的正规军!"受伤的神兵哭着说,"他们人多势众,还有重机枪,粮队的弟兄们全被杀了......覃副将让我回来报信,说官府大军快到务川了!"
赵国清只觉脑袋"嗡"的一声,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集合队伍!"他强作镇定,"去老鸦岭救覃副将!"
刘半仙连忙拦住他:"佛主不可!老鸦岭地势险要,敌军有备而来,咱们去了就是送死!"
"那怎么办?"赵国清急道,"覃副将还在里面!没有粮食,县城也守不住!"
刘半仙拿出黄号军的《行军要诀》翻了半天,脸色越来越白:"书上说,遇强敌断粮,当退守险要,待援军......可咱们现在哪有险要可守?援军也不知道在哪......"
就在这时,城外传来枪声,哨兵飞奔来报:"佛主!付恒中的大军到了!已经把县城包围了!"
赵国清跑到城头一看,只见城外黑压压的一片,正规军的士兵穿着统一的军装,架着机枪和迫击炮,军容严整,与神兵的杂役装备形成鲜明对比。他心里顿时凉了半截——这根本不是民团,是真正的正规军!
"佛主,他们开始喊话了!"旁边的神兵喊道。
城楼下,一个军官拿着铁皮喇叭喊话:"城上的神兵听着!你们已被包围,识相的就放下武器投降!娄县长说了,既往不咎!否则攻破县城,格杀勿论!"
赵国清怒喝:"休想!我们有黄号英灵护佑,刀枪不入!"他让神兵们展示护体功,有人甚至光着膀子拍打胸膛,以示不怕子弹。
城外的正规军士兵见状哄堂大笑,付恒中冷笑一声:"一群愚昧的泥腿子,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轰!轰!"迫击炮开始发射,炮弹呼啸着落在城头,炸开的碎石和弹片让神兵们惨叫连连。这是神兵们第一次见识迫击炮的威力,那些练了护体功的神兵根本挡不住炮弹,瞬间被炸得血肉模糊。
"黄魂护体功怎么不管用了?"一个神兵惊恐地哭喊,他的胳膊被弹片划伤,鲜血直流。
刘半仙连忙拿出黄符,一边念咒一边往神兵身上贴:"别怕!是你们心不诚!快念咒语!"可符咒在炮弹面前毫无作用,城头的神兵死伤越来越多。
赵国清看着慌乱的弟兄们,心中悔恨不已——他不该轻信神灵护佑,忽视了正规军的战斗力。"撤下城头!"他下令,"守住县衙和粮仓,等天黑突围!"
神兵们狼狈地撤下城头,付恒中的军队趁机攻城。机枪的子弹像雨点般泼洒过来,没有了城墙掩护的神兵成片倒下,惨叫声此起彼伏。
"佛主,南门还能走!"覃辉培带着几个残兵冲了回来,他的胳膊被打穿,鲜血染红了半边身子,"快从南门突围,去香树坝!那里有暗道!"
赵国清点点头,让人点燃粮仓的粮食,不让官府得到一粒米。"弟兄们,跟我冲!"他举着黄旗带头向南门冲去,神兵们紧随其后,与追击的正规军展开巷战。
巷战中,神兵们的护体功和近战技巧发挥了作用,靠着熟悉地形与敌军周旋。覃辉培挥舞大刀开路,刀光过处,敌军士兵纷纷倒下。但正规军人数太多,又有机枪掩护,神兵们伤亡惨重,冲出南门时,两千人的队伍只剩下不到五百人。
"往香树坝撤!"赵国清带着残部向城外的山区逃跑,付恒中率军紧追不舍。一路上,不断有受伤掉队的神兵被追兵射杀,惨叫声在夜色中回荡。
跑到老操坝时,前方突然亮起火把,一支敌军拦住了去路。"不好!中埋伏了!"赵国清心知不妙,老操坝是片开阔的平地,四周都是山坡,根本无处躲藏。
付恒中的军队从四面八方围上来,将神兵残部困在老操坝中央。机枪架在山坡上,枪口对准了手无寸铁的神兵——他们的武器大多在突围时丢失了。
"赵国清,投降吧!"付恒中在山坡上喊话,"缴械投降,还能留你们一条活路!"
赵国清望着身边伤痕累累的弟兄,又看了看天上的明月,突然仰天长啸:"我神兵继承黄号军遗志,宁死不降!弟兄们,跟他们拼了!"
"拼了!拼了!"神兵们呐喊着冲向敌军,却被机枪扫射倒下一片。覃辉培护着赵国清想冲开一条血路,被一颗子弹击中胸膛,倒在血泊中。
"覃兄弟!"赵国清悲愤欲绝,想去拉他,却被身边的神兵死死拉住。
"佛主快走!我们掩护你!"几个神兵组成人墙,挡住追兵,让赵国清趁机向密林逃跑。
赵国清含泪回头,只见老操坝上尸横遍野,幸存的神兵被敌军包围,一个个被捆绑起来。他看到刘半仙被按在地上,嘴里还在念着黄号军的咒语,却被敌军士兵一枪托砸晕过去。
"黄号军的英灵啊,为何不保佑我们......"赵国清心如刀绞,带着最后几个神兵钻进密林,消失在夜色中。身后,老操坝上传来密集的枪声和惨叫声,那是被俘的神兵们最后的呐喊。
天亮时,赵国清带着十几个残兵躲在香树坝的山洞里,透过洞口的缝隙望着外面的老操坝,眼泪无声地流下。开阔的平地上,数百具神兵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着,鲜血染红了土地,连空气中都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付恒中没有收敛尸体,反而让人把被俘的神兵赶到老操坝中央,用机枪扫射。赵国清亲眼看到刘半仙被射中,临死前还举着黄号军的残碑碎片。枪声过后,老操坝彻底安静下来,只有乌鸦在天空盘旋,发出凄厉的叫声。
"佛主,我们报仇!"一个年轻的神兵红着眼睛喊道,他的哥哥就在被俘的神兵中。
赵国清死死按住他的肩膀,指甲几乎嵌进肉里:"现在报仇就是送死!我们要活下去,给弟兄们报仇!"他知道,此刻冲动只会让更多人送命。
他们在山洞里躲了三天三夜,靠野果和泉水充饥。期间,付恒中的军队在附近搜查,好几次都快到洞口了,都被茂密的灌木丛挡住。赵国清看着洞壁上黄号军留下的壁画,心中充满绝望——黄号军的英灵没有显灵,护体功挡不住子弹,阵法在绝对的火力面前不堪一击。
"佛主,咱们现在怎么办?"一个老兵问道,他是从张羽勋时代就跟着神兵的老人,见证了太多生死。
赵国清望着壁画上胡胜海的画像,喃喃自语:"黄号军当年也经历过惨败,他们能重新站起来,我们也能......"他突然站起身,"去找总佛主!去德江找张羽耀!"
他们趁着夜色离开山洞,一路上小心翼翼避开敌军的巡逻队。务川境内一片白色恐怖,付恒中下令"清乡",凡是参与过神兵运动的村寨都遭了殃,房屋被烧,百姓被抓,到处都是哭声和惨叫声。
在一个被烧毁的村寨,赵国清看到墙上贴着告示,上面写着"凡窝藏神兵者,诛灭九族",下面还挂着十几个百姓的人头,其中有几个他认识,都是积极支持神兵的乡邻。
"狗官!"一个神兵忍不住骂道,眼泪夺眶而出。
赵国清咬着牙,强忍着悲痛:"记住这血海深仇!但现在不能冲动!"他带着弟兄们绕开大路,走山林小径向德江方向前进。
一路上,他们遇到不少逃难的百姓,听说了老操坝的惨状,无不悲愤落泪。有人给他们指路,有人送干粮,还有人想加入他们报仇,但赵国清都婉拒了——前路凶险,带着百姓只会让更多人送死。
这天,他们走到务川和德江交界的一座山神庙,正要进去休息,突然听到庙内有动静。赵国清示意弟兄们隐蔽,自己悄悄摸过去,只见庙里有十几个神兵打扮的人,正围着一个受伤的汉子哭泣。
"是务川第二营的弟兄!"赵国清认出了他们,连忙走进庙内。
"赵佛主!"神兵们又惊又喜,纷纷围上来。原来他们是从南门突围的残兵,由副营长孙德明带领,一直在附近躲藏。
孙德明挣扎着站起来,他的腿被炮弹炸伤,包扎的布条渗着鲜血:"佛主,我们以为您......"
"我活着!"赵国清握住他的手,"弟兄们,老操坝的仇我们一定要报!但现在我们要去德江,找总佛主汇合!"
孙德明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个血布包:"佛主,这是覃副将牺牲前让我交给您的,他说这是黄号军的'血誓符',能召集旧部......"
赵国清打开布包,里面是一块染血的麻布,上面用朱砂画着黄号军的符咒,旁边还绣着"血债血偿"四个字。他认得这是张羽勋传下来的信物,据说黄号军当年就是用这种符咒召集义士。
"覃兄弟......"赵国清握紧血誓符,泪水再次涌出。他将符咒高高举起:"弟兄们!看到这血誓符了吗?这是覃副将和老操坝几百弟兄的血!我们要带着它找到总佛主,重整旗鼓,为死去的弟兄报仇!"
"报仇!报仇!"神兵们齐声呐喊,声音在山神庙里回荡,充满了悲愤与决心。
他们在山神庙休整了一天,孙德明的伤势稍微好转,能拄着拐杖走路了。赵国清将残兵分成三组,轮流探路和警戒,小心翼翼地向德江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