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岳清水湾 作品

第八回 枫香溪整训 冉郎隐锋芒(第2页)

神坛设在半山腰的天然山洞里,洞口用青石垒了拱门,上面刻着“替天行道”四个大字。洞里弥漫着檀香和草药混合的气味,正面香案上摆着木雕神像,墙上贴满黄纸符咒,十几个神兵正围着一个戴老花镜的老秀才听他念咒。冉少波扫了一眼,注意到香案下藏着几杆步枪,枪托磨得发亮,心里悄悄松了口气——看来张羽耀也不是完全沉迷迷信。

落座后,张羽耀让人端来粗瓷碗,倒上自家酿的包谷酒。“冉先生,实不相瞒,神兵缺个懂打仗的人。”他喝了口酒,眼圈突然红了,“佛主牺牲前特意嘱咐,说您是能教真本事的人。”他指着墙上的符咒,“这些东西能壮胆,却挡不住子弹,滥弯坡的弟兄……”说到这里,他哽咽着说不出话。

冉少波放下酒碗,从怀里掏出张手绘地图:“坛主是明白人。神符能聚人心,但真要打胜仗,得靠战术、靠纪律。”他指着地图上的滥弯坡,“我听说了那场仗,佛主的勇气令人敬佩,但如果早知道敌军有炮,完全可以把埋伏圈往后挪五十步,伤亡能少一半。”

他用手指在地图上比划:“你看这地形,稳坪山像把太师椅,左边是芭茅岭,右边是枫香溪,敌军来犯必经滥弯坡。咱们可以在这里设三道防线,第一道用滚石,第二道设陷阱,第三道埋伏主力,这样既能重创敌军,又能减少伤亡。”从如何利用芭茅丛隐蔽,到如何分兵包抄,冉少波说得头头是道,连老秀才都放下经书凑了过来。

张羽耀越听越振奋,猛地一拍大腿:“冉先生说的,跟佛主生前说的‘变通之法’不谋而合!他总说‘符咒是末,人心是本’,可惜我们没听懂……”

正说着,洞外突然传来喧哗声。张羽让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坛主,不好了!冉泽云带着民团来了,说要找一个叫冉少波的‘逃兵’!”

冉少波眼神一凛,指尖下意识地摸向腰间——那里本该有驳壳枪,为了扮货郎留在了枫香溪。张羽耀却紧紧握住他的手:“冉先生别怕,有我在,没人能在稳坪动你一根头发!”他转身对神兵们下令,“抄家伙,把狗东西打出去!”

冉少波按住他的胳膊:“坛主稍安勿躁。”他走到洞口往外看,只见山下黑压压站着两百多民团丁,举着步枪和梭镖,冉泽云骑着匹黑马站在最前面,正指手画脚地喊话。“冉泽云带的人虽多,但都是乌合之众,硬拼只会伤弟兄。咱们地利占优,得用巧劲。”

张羽耀急道:“那咋办?总不能让他们堵在门口骂!”

冉少波指着周围的山峰:“让弟兄们在各个山头插满黄旗,多点火把,再派些人在山腰来回跑动,扬起烟尘。他们看不清虚实,定会以为咱们有千军万马。”他又对张羽让说,“你带三个神枪手,从右侧的野猪岭绕到侧翼,不用真打人,往冉泽云的马旁边开枪就行。”

张羽耀立刻照办。神兵们在各个山头插满黄旗,火把点燃后,火光在暮色里绵延数里,配合着山腰跑动扬起的烟尘,真像有大军埋伏。张羽让带着神枪手钻进密林,很快消失在暮色中。

山下的冉泽云正得意洋洋地喊话:“冉少波你个逃兵,快出来受降!不然烧了你的神坛,把这些装神弄鬼的都抓去坐牢!”话音未落,“砰”的一声枪响划破夜空,他胯下的黑马突然人立而起,把他狠狠摔在泥地里。

“有埋伏!神兵有千把人!”民团丁们吓得魂飞魄散,纷纷往后退。冉泽云爬起来,顾不上拍身上的泥,嘶喊着:“慌什么!他们就几百人,都是些装神弄鬼的货色!”

话音未落,又一声枪响,他身边的护卫应声倒下,子弹擦着冉泽云的耳朵飞过,打在后面的岩石上迸出火花。“真有狙击手!”民团丁们再也不敢停留,拖着冉泽云就往回跑,连掉在地上的步枪都忘了捡。有个民团丁跑得太急,摔进了路边的水沟,挣扎着喊救命,却没人敢回头。

山上的神兵们见状欢呼起来,举着大刀火把跳跃着,山风吹得黄旗猎猎作响,真像有千军万马在助威。张羽让带着神枪手从野猪岭跑回来,兴奋地嚷嚷:“冉先生的法子太神了!那狗东西滚得比兔子还快!”

冉少波笑着摆手:“这叫‘虚张声势’,对付这种纸老虎,不用真刀真枪。”他让神兵们把缴获的枪支弹药收好,“这些枪比符咒管用,得好好保养,以后有大用处。”

夜里,张羽耀在神坛摆了简单的宴席,没有山珍海味,只有腊肉炒笋干、水煮洋芋和自家酿的包谷酒。酒过三巡,张羽耀从神龛上取下一个红布包裹,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柄桃木剑,剑鞘上刻着“为民请命”四个大字,剑身上还残留着淡淡的暗红色痕迹。

“这是佛主张羽勋的佩剑。”张羽耀的声音带着颤抖,“他牺牲前说,要是能请到冉先生,就把这剑交给您。他说神兵的路不能只靠符咒,得走‘真本事’的道。”他把剑双手递给冉少波,“从今天起,您就用这把剑当令旗,教弟兄们真本事!谁敢不服,我第一个劈了他!”

冉少波接过桃木剑,只觉入手沉甸甸的。剑身上的暗红痕迹像是凝固的血迹,仿佛还能感受到滥弯坡战场上的温热。他握紧剑柄,郑重地说:“坛主放心,我冉少波定当倾囊相授,让弟兄们既能打胜仗,又能少流血。不辜负佛主的托付,更不辜负黔东百姓的期盼。”

接下来的日子,冉少波在稳坪办起了“战术学堂”。他把神坛的山洞改造成教室,用泥沙堆出简易沙盘,插着小木棍代表村寨和军队。每天天不亮,他就带着神兵们练队列、练刺杀,上午教战术,下午搞模拟对战。

有个叫张老栓的老神兵不乐意了,他跟着张羽勋征战多年,最信符咒的威力。“冉先生,咱们靠神符就能刀枪不入,学这些弯腰屈膝的本事干啥?”他把大刀往地上一戳,满脸不服气。

冉少波不恼,笑着说:“老栓哥,咱们打个赌。你带着五个信符咒的弟兄,我带五个学战术的弟兄,搞场模拟对战咋样?输了的给赢了的打三天饭。”张老栓当即答应,觉得这稳赢的赌局。

模拟对战设在稳坪山的山坳里,张老栓带着人举着大刀往前冲,嘴里还念着咒语。冉少波教的五个神兵却不硬拼,借着岩石和树木隐蔽,一会儿从左边放冷箭,一会儿从右边扔石头,把张老栓他们耍得团团转。最后,张老栓刚冲到“敌军阵地”前,就被从背后绕过来的神兵用木棍抵住了后腰。

“这……这咋回事?”张老栓愣住了,明明自己这边人更勇,咋还输了?冉少波指着沙盘解释:“老栓哥,打仗不是光靠勇。知道哪里该躲、哪里该攻,啥时候该冲、啥时候该等,这就是战术。神符能壮胆,但躲不开子弹;懂战术,才能少死人、打胜仗。”

张老栓红着脸挠挠头,突然对着冉少波作了个揖:“冉先生,我服了!您教我们真本事吧!”

冉少波还废除了一些没必要的迷信仪式,把“画符念咒”的时间改成体能训练和卫生课,教神兵们用艾叶止血、用蒲公英消炎。但他保留了“歃血为盟”的仪式——用鸡血混着酒,弟兄们一饮而尽,誓约“同生共死,护佑百姓”。“神在心里,不在纸上。”他对张羽耀说,“百姓信神,咱们就信百姓,信手里的刀枪和脑子里的战术。”

稳坪的整训渐渐有了成效。神兵们不仅学会了伏击、包抄,还懂得了看地图、辨枪声,甚至能根据太阳位置判断方向。有次冉少波故意把队伍带到陌生山谷,让他们自己找路回营,不到半天,张羽让就带着人顺着溪流找到了正确路线。

“冉先生,该让弟兄们见见真章了。”张羽耀提议,“不如和枫香溪的独立营搞次联合演习?让大家看看抱团的力量。”冉少波当即点头,派人快马加鞭去枫香溪送信。

演习那天,稳坪山热闹非凡。冉少波让张羽让带着五十个神兵扮“敌军”,模拟黎纲的队伍来犯;自己则带着独立营的三十个弟兄和五十个学过战术的神兵设伏。张羽让仗着熟悉地形,带着人猛冲猛打,却不知已钻进圈套。

刚到滥弯坡,山上突然滚下无数石头,把“敌军”截成两段。张羽让喊着“冲过去”,刚要往前冲,侧翼突然杀出一队神兵,把他们团团围住。他这才发现,冉少波用的正是上次讲过的“三段截击”战术,把地形利用得恰到好处。

“服了!我服了!”张羽让摘下头上的柳条帽,满头大汗却满脸兴奋,“冉先生的法子真神,比佛主的符咒还灵!”神兵们围着沙盘,听冉少波讲解刚才的战术,眼睛里都闪着光,连最固执的张老栓都拿着小石子在地上画路线图。

演习结束后,冉少波要回枫香溪了。张羽耀带着神兵们送了一程又一程,把缴获的子弹、草药、腊肉都往他马背上塞。“冉先生,啥时候再来?”张老栓搓着手问,眼里满是不舍。

冉少波勒住马缰绳,指着天上的北斗星:“等北斗星的斗柄指向稳坪的时候,我就来。”他把张羽勋的桃木剑还给张羽耀,“这剑得留在神坛,它是弟兄们的念想,也是咱们的约定——下次见面,定要让神兵脱胎换骨,成为真正能护佑百姓的队伍。”

回到枫香溪,冉少波刚进营门,冉隆文就急匆匆迎上来:“少波哥,出事了!冉泽云联合县长罗雨生,说咱们是‘匪’,要派县大队清剿!”他递上一封密信,是潜伏在县城的弟兄送来的,上面写着县大队三天后出发,兵力有两百人。

冉少波却异常平静,铺开地图仔细研究:“正好,让弟兄们练练手。”他立刻让人去稳坪送信,让张羽耀带着神兵从侧翼接应;自己则在枫香溪的险要处设下埋伏,“咱们要让他们知道,黔东的百姓不好惹,护民的队伍不好欺!”

三天后清晨,县大队果然来了。领头的正是冉泽云,他骑着高头大马,穿着崭新的绸缎马褂,耀武扬威地喊:“抓住冉少波,赏大洋一百!烧了独立营,财物归弟兄们!”

话音未落,山上突然滚下无数石头和圆木,把县大队的队伍冲得七零八落。“打!”冉少波一声令下,独立营的弟兄们从树丛里跃出,步枪、土炮一起开火,子弹嗖嗖地飞向敌群。

县大队的人没见过这阵仗,吓得纷纷后退。冉泽云还想督战,举着马鞭喊“不许退”,却见侧翼突然杀来一队神兵,为首的张羽让挥舞着大刀,嘴里喊着“佛主有令,斩恶除奸”,黄旗在阳光下格外醒目。

“是神兵!是刀枪不入的神兵!”县大队的人早就听说过神兵的名声,吓得屁滚尿流,哪里还敢抵抗?有人扔下枪就跑,有人直接跪在地上求饶。冉泽云想跑,却被冉少波拦住。

两人打在一处,冉泽云仗着会些拳脚功夫,挥拳就打。冉少波学过擒拿术,侧身避开拳头,反手扣住他的手腕,脚下一绊,就把冉泽云摔在地上,三两下用麻绳捆了个结实。“冉泽云,你私设苛捐、草菅人命,今天该算总账了!”

这场仗打得干净利落,独立营和神兵无一伤亡,还缴获了二十多支步枪、五百多发子弹和两匹战马。冉少波当着枫香溪百姓的面审判冉泽云,列出他的罪状:私设“烟灯捐”“过路捐”等七种苛捐,霸占百姓田地十二亩,逼死佃农三人……百姓们听得怒火中烧,纷纷喊“该杀”。

冉少波却让人解开冉泽云的绳子:“杀人不是目的。”他没收了冉泽云的家产,分给受苦的百姓,“我放你走,让你活着看着,咱们是怎么把这黔东的天,换个颜色的。”冉泽云灰溜溜地走了,从此再不敢踏足枫香溪半步。

经此一战,枫香溪和稳坪的联系更紧密了。独立营的纪律严明和神兵的勇猛善战相得益彰,黔东百姓都说:“冉先生的队伍有规矩,张坛主的神兵有骨气,跟着他们,日子有盼头了!”

这天夜里,冉少波站在老枫树下,望着稳坪的方向。月光透过树叶洒在他身上,像披上了一层银霜。他知道,枫香溪的星火已经点燃,而稳坪的火种正在积蓄力量,用不了多久,这些星火就会连成一片,在黔东的大地上燃起熊熊烈火,照亮百姓期盼已久的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