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岳清水湾 作品

第七回 血祭滥弯坡 佛主归西天(第2页)

路过的百姓听说张羽勋牺牲了,都纷纷赶来送行。他们有的拿着纸钱,有的捧着香烛,脸上满是悲伤。有个曾经被他用“神水”救过的孩子,大概七八岁的样子,他挤过人群,抱着张羽勋的腿哭道:“大佛主,您不是说能刀枪不入吗?怎么会……”孩子的声音稚嫩而充满疑惑,让在场的每个人都心如刀绞。

张羽耀蹲下来,轻轻摸着孩子的头,他的声音温柔却带着力量:“佛主不是神,是为咱们拼命的好人。他的法术,就是保护百姓的勇气。”他指着神兵们滴血的手指,“你看,这才是真正的‘神符’,是咱们百姓抱成团的血誓。”

夜里,他们在稳坪神坛为张羽勋和冉伯祥举行了简单而肃穆的葬礼。没有棺木,就用当地最好的柏木做了简易的灵柩;没有丰盛的祭品,百姓们就把家里仅有的粮食、布匹都拿来,堆在灵前,以此表达他们的敬意和哀思。老秀才带着孩子们唱着新编的挽歌:“滥弯坡,血水流,大佛主,不回头。护百姓,战豺狼,英魂常驻香树沟……”那悲伤的歌声在神坛里回荡,让每个人都沉浸在悲痛之中。

张羽耀把桃木剑插进神坛中央的土里,剑身上的血符在香火中明明灭灭,闪烁着微弱的光芒。他知道,从今夜起,他不仅要扛起稳坪神坛的责任,还要完成师父的遗愿,让黔东的神兵真正联合起来。

灵堂外,雨又开始下了,淅淅沥沥的雨声像是在为逝去的英魂哭泣。雨水冲刷着神坛前的土地,却洗不掉那些暗红色的血迹。那些血迹渗进土里,仿佛在孕育着新的力量——一种比“神符法术”更强大的力量,一种来自百姓血脉相连的力量。

张羽勋牺牲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夜之间传遍了德江、务川、印江三县的村村寨寨。百姓们听到消息后无不落泪,街头巷尾都在议论着这位护佑百姓的大佛主,都说“天塌了一块”。连平时不信神坛的人,都自发来到香树坝的神坛前,添一炷香,鞠一个躬,以此表达对这位英雄的敬意。

李天保和宁国学接到消息后,连夜带着各自坛里的神兵赶来稳坪。见到张羽勋的灵柩停放在神坛中央,覆盖着白布,李天保“扑通”一声跪在灵前,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额头都磕出了红印。“佛主,您教我的‘硬气功’,我还没来得及报答……”他哽咽着说,泪水模糊了双眼。他想起去年去务川取经,张羽勋手把手教他“肚皮顶叉”的诀窍,耐心纠正他的姿势,还送了他一本亲手批注的《坛规要略》,如今人去书在,怎能不让人悲痛欲绝。

宁国学则默默地走到桃木剑前,用干净的手帕轻轻擦去剑上的尘土。他带来了“七仙女”支队连夜编的藤甲,那些藤甲用坚韧的青藤编织而成,上面还刷了桐油,显得油光发亮。他小心翼翼地将藤甲覆盖在灵柩上:“佛主,这藤甲能挡流弹,您在那边,再也不会受伤了。”话语间满是心疼与不舍。

三天后,各坛坛主在稳坪神坛召开紧急会议。灵堂还没撤,香烛的气味混着草药味弥漫在空气中,让每个人的心情都格外沉重。“黎纲这狗贼,不除不足以平民愤!”张羽让红着眼睛拍桌子,胳膊上包扎伤口的布条还在渗血,显然情绪激动牵动了伤口。

“光报仇不够。”张羽耀从桃木剑的剑柄里取出一个油纸包,油纸包用油绳捆得紧紧的,显然被精心保管着。里面是张羽勋手绘的黔东地图,地图上用朱砂标出了各个神坛的位置,还有一条条蜿蜒的路线,旁边还有一行小字:“单点易灭,众星可燎原。”“师父早有结盟之心,这是他留下的信物。”

李天保看着地图上密密麻麻的标记和那行小字,突然站起来,声音坚定:“我提议,正式成立‘黔东神兵同盟’,张坛主为盟主,咱们歃血为盟,以后一坛有难,全盟支援!”

“我同意!”宁国学立刻附和,他眼神坚定,“六井溪的‘七仙女’支队虽都是女子,但也能打仗、能送信,愿听盟主调遣!”

其他坛主也纷纷赞同,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讨论着结盟的细节,神坛里的气氛渐渐从悲痛转向了激昂。张羽耀看着众人坚定的眼神,突然觉得师父的血没有白流。他让人取来一碗清澈的白酒,然后用小刀刺破自己的手指,鲜红的血滴入酒中,瞬间晕开。李天保、宁国学、张羽让……每个坛主都依次滴血,最后由张羽耀端着酒碗,高高举起:“我张羽耀,以血为誓,必承师父遗志,带领同盟护佑百姓,凡欺压百姓者,虽远必诛!若违此誓,天打雷劈!”

“凡欺压百姓者,虽远必诛!”所有人齐声呐喊,声音震得神坛的梁柱都在微微颤抖,那声音里充满了决心和力量。

结盟后,他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整编兵力。张羽耀让人把各坛的神兵登记造册,详细记录每个人的年龄、特长。按特长把大家分成“先锋营”“护卫营”“后勤营”,先锋营由身手矫健、勇猛善战的神兵组成,负责冲锋陷阵;护卫营则由经验丰富、细心谨慎的神兵组成,负责保护百姓和神坛安全;后勤营则承担着筹备粮草、救治伤员的任务。他还请李天保教大家“鸳鸯阵”,这种阵法两人一组,配合默契,能攻能守;请宁国学教大家“山地潜行术”,在复杂的山地环境中能悄无声息地移动。百姓们听说神兵结盟了,纷纷送来粮食、布匹,还有人把家里珍藏的铁器拿来,让神兵打造成兵器,整个黔东大地都洋溢着一股团结抗敌的氛围。

有个老铁匠带着儿子赶来,老铁匠脸上布满皱纹,手上布满老茧,他把一把刚打好的大刀送给张羽耀。刀身闪着寒光,刀刃锋利无比。“坛主,这刀淬了我的血,砍贪官最利!”老铁匠的声音沙哑却有力。张羽耀接过刀,沉甸甸的手感让他心中一暖,他发现刀背上刻着“滥弯坡”三个字,顿时眼眶一热,这三个字承载着太多的伤痛与记忆。

黎纲在县城里听说神兵结盟的消息,心里七上八下,坐立不安。他派了多个探子去查探情况,探子回来报告说神兵不仅在练枪法,还修了“会冒烟的台子”,据说能传递消息。黎纲吓得再也不敢提“血洗稳坪”的事,只敢让士兵在县城周围巡逻,加固城墙,惶惶不可终日。

百姓们见敌军不敢来犯,对神兵同盟更有信心了。务川的百姓把张羽勋的画像挂在堂屋里,早晚供奉,画像上的张羽勋目光坚定,仿佛还在守护着他们。印江的老秀才编了新歌谣,孩子们在街头巷尾传唱,歌声传遍了五县:“滥弯坡,血未干,神兵同盟把誓宣。你修路,我送粮,豺狼来了有刀枪。香树坝,稳坪山,星火能把天地燃……”

张羽耀把冉少波修改的《战术浅释》和同盟坛规刻在石碑上,立在稳坪神坛门口。石碑高大厚重,上面的字迹苍劲有力,仿佛在向世人宣告着同盟的决心。石碑前,张羽勋的桃木剑依旧插在土里,剑身上的血符在风雨中渐渐淡去,但剑柄里的地图却被张羽耀视若珍宝,每天都会拿出来仔细查看,思考着如何更好地联合各坛力量。

一天夜里,张羽耀站在神坛前,望着张羽勋的灵位。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显得格外静谧。他仿佛看到师父站在光影里,穿着熟悉的蓑衣,脸上带着慈祥的笑容,对他说:“耀儿,你做得对,民心才是最灵的神符。”张羽耀正要说话,师父却化作一道红光,融入了窗外的夜色中。

他惊醒过来,冲出神坛,只见远处的枫香溪方向,烽火台真的燃起了火光——不是敌情,是冉少波按约定点燃的“平安火”,说明各坛联络畅通,一切安好。火光在夜空中跳动,映红了半边天,像一颗明亮的星,照亮了黔东的夜空。

张羽耀望着火光,握紧了手里的大刀。他知道,师父的遗愿正在实现,黔东的神兵不再是零散的星火,而是能照亮黑暗的火炬。滥弯坡的血没有白流,它浇灌出的同盟之花,正在这片苦难的土地上,悄然绽放,等待着燎原的那一天。

神坛里,张羽勋的灵位前,香火依旧旺盛,百姓们每天都会来添香祈福。灵位旁,放着冉少波送来的《战术浅释》,扉页上有张羽勋生前写的批注:“民心即天意,同盟即神助。”夜风穿过神坛,吹动烛火,烛火摇曳,仿佛在低声应和着这句批注。

入夏后,黔东下了一场罕见的大雨,连续下了三天三夜。倾盆大雨如瓢泼一般,山洪暴发,冲毁了不少田地和房屋,百姓们损失惨重。张羽耀立刻召集同盟神兵,分赴各乡救灾。在务川香树坝,张羽让和百姓们一起筑堤坝,他跳进齐腰深的洪水里,冰冷的洪水没过他的身体,他却毫不在意,喊着号子带头扛沙袋。沙袋沉重无比,压得他肩膀生疼,但他丝毫没有退缩。身上的伤口泡在洪水里,疼得钻心,泡得发白也不肯上岸休息。百姓们看着心疼,纷纷把家里的好酒好肉都拿来给他补身体,他却总是笑着分给身边的弟兄和百姓。

“伯祥叔和佛主要是在,肯定也会这么干。”张羽让抹着脸上的泥水,雨水和汗水混在一起顺着脸颊流下,“他们用命护咱们,咱们就得护好这土地。”他的话让百姓们想起牺牲的张羽勋和冉伯祥,都红了眼眶,干活的劲头更足了。大家齐心协力,终于在洪水上涨前筑起了坚固的堤坝,保住了村庄和农田。

洪水退去后,冉少波提议在各村设“互助会”,让百姓们互相帮着补种庄稼、修补房屋。张羽耀觉得这主意好,立刻让各坛推行。互助会里,神兵和百姓一起劳动,白天顶着烈日种地,晚上就在月光下学战术,彼此之间的关系越来越亲近。有个曾经不信神的地主,家里的粮仓在洪水中被冲毁了一部分,眼看粮食要发霉变质,是神兵们冒着酷暑帮他抢收粮食,晾晒保存。地主感动得把家里剩余的粮仓打开,捐出粮食给互助会,还主动加入互助会,帮着其他百姓修补房屋。

这天,香树坝的百姓在清理洪灾现场时,从厚厚的泥沙里挖出了冉伯祥的大刀。刀身虽然已经生锈,但刀柄上的铜铃还在,轻轻一碰,依旧发出清脆的响声。百姓们小心翼翼地把大刀送到稳坪神坛,张羽耀亲自用布擦拭干净,然后把它挂在桃木剑旁边。“伯祥叔,您看,咱们守住了土地,也守住了同盟。”他对着大刀轻声说道,仿佛在和冉伯祥对话。

夜里,神坛里怪事频发:百姓说看到张羽勋的身影在互助会的田埂上走动,仿佛在查看庄稼的长势;神兵说站岗时听到冉伯祥的号子声,那声音熟悉而有力,仿佛在激励着他们。张羽耀知道这是百姓和弟兄们的念想,却没有点破,只是让人在香树坝修了座“英魂祠”,供奉张羽勋和冉伯祥的牌位。祠堂落成那天,四乡百姓都来祭拜,香火缭绕中,有人说看到牌位前的蜡烛自动亮起,烛泪缓缓流下,凝成了“同盟”二字,众人见了都纷纷磕头祈福。

这些“神迹”传开后,黔东百姓对同盟的信仰更坚定了。有几名敌军逃兵偷偷跑来投奔,他们衣衫褴褛,面带恐惧。说在县城里听到“大佛主显灵”的传言,还听说神兵同盟战斗力极强,黎纲对士兵又极其苛刻,他们实在受不了,就偷偷逃了出来。张羽耀收留了他们,让他们教神兵用枪,逃兵们感动地说:“神兵真有神灵护佑,跟着你们准没错。”他们教得认真,神兵们学得刻苦,很快,不少神兵都掌握了开枪的技巧。

冉少波见民心可用,开始教神兵们练“夜袭术”。他带着大家在月光下摸爬滚打,教他们如何在黑暗中辨别方向,如何悄无声息地移动,如何识别枪声、判断方位。有次演习,冉少波让张羽让带着小队“偷袭”稳坪神坛,自己则带着另一队负责防守。结果张羽让凭着对地形的熟悉和学到的夜袭技巧,避开了巡逻的哨兵,神不知鬼不觉地摸到了神坛门口,连哨兵都没发现。

“好!”冉少波拍着张羽让的肩膀,脸上露出赞许的笑容,“这才是能打仗的神兵!记住,真正的‘法术’,是对土地的熟悉,是弟兄们的默契,是平时刻苦的训练。”

演习结束后,张羽耀在神坛摆酒,庆祝同盟初具规模。酒过三巡,冉少波取出一支笛子,笛子是用竹子做的,表面光滑,带着岁月的痕迹。他吹起了黄埔军校的校歌,笛声悲壮又激昂,在神坛里回荡。神兵们虽然听不懂歌词,但都被那旋律感染,停下筷子静静听着,眼神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期盼。张羽耀知道,冉少波不仅在教他们打仗,更在教他们一种信念——比“神符”更坚定的信念,一种团结、勇敢、为百姓而战的信念。

窗外,月光洒满庭院,皎洁而明亮。张羽勋的桃木剑在月光下泛着微光,仿佛在见证着这一切。张羽耀举起酒杯,对着剑的方向一饮而尽:“师父,您看,这黔东的星火,已经连成一片了。”

夜色里,稳坪山的烽火台静静矗立,像一位沉默的哨兵,守护着这片土地的安宁。远处的群山在月光下起伏,仿佛沉睡的巨龙,等待着苏醒的时刻。谁也不知道,这星火燎原的力量,将在不久的将来,与另一支来自远方的红色队伍相遇,在黔东的大地上,燃起更炽热的火焰。而滥弯坡的英魂,将永远护佑着这片土地上的百姓,见证同盟走向更广阔的前程,见证黔东大地迎来真正的光明。

神坛外的田埂上,几株野菊花在夜风中轻轻摇曳,它们顽强地生长着,带着勃勃生机,就像这黔东的神兵同盟,在苦难中崛起,在团结中成长,终将绽放出最耀眼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