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岳清水湾 作品

第五回 溪畔生烽烟 坛规掌宁氏(第2页)

宁国学接过布甲,摸了摸上面结实的针脚:“来得正好。让大家把‘滚刺条’‘过刀关’再练熟些,告诉乡亲们,神坛的规矩护着咱们,咱们的拳头也要护着神坛!”

洞外的篝火噼啪作响,映着“天上仙神救苦难;地下诸佛保平安”的对联,也映着两百多个神兵坚毅的脸庞。宁国学知道,六井溪的烽火才刚刚燃起,而这烽火背后,是黔东百姓不愿再任人宰割的决心。

1932年腊月二十三,小年这天,印江县长派来的“清剿队”到了六井溪。三百多个团丁荷枪实弹,在宁家坪外的山坡上架起机枪,为首的正是上次被宁国学打跑的独眼龙,他身后还跟着个穿着军装的副官,据说带着“上面”的命令,要“斩草除根,不留活口”。

宁国学站在宁家洞的洞口,望着山下黑压压的人群,心里却很平静。这一个多月,他们不仅练了硬功,还在李天保派来的帮手指导下,把六井溪的地形摸得一清二楚——哪里能设伏,哪里能撤退,哪里能滚石,都画成了图,每个神兵都记在心里。

“坛主,民团喊话了,说咱们要是投降,就饶过老弱妇孺。”宁小五跑上来报告,声音有些发颤。

“别信他们的鬼话!”宁国学拍着他的肩膀,“当年黄号军就是信了官府的招安,才落得全军覆没的下场。告诉大家,按第二套方案行动!”

他让人把“七仙女”支队和老弱百姓转移到后山的秘密山洞,那里藏着粮食和水,足够支撑半个月。自己则带着一百五十个精壮神兵,分成三队:一队由宁大牛带领,在山道上滚石头、放竹箭;一队由文贵弟的丈夫张铁山带领,守在宁家洞的洞口,用削尖的木棍当武器;宁国学自己带着三十人,埋伏在洞外的灌木丛里,等着敌人进来。

没过多久,民团开始进攻了。独眼龙骑着马在后面督战,团丁们端着枪往山上冲,嘴里喊着“捉活的有奖”。刚走到半山腰,就听“轰隆”一声,十几块巨石从山上滚下来,砸得团丁人仰马翻,惨叫声此起彼伏。

“开枪!给我开枪!”独眼龙气急败坏地喊。机枪“哒哒哒”地响起来,子弹打在山石上溅起火星,却根本伤不到躲在岩石后的神兵。宁大牛趁机指挥队员放竹箭,每支箭都蘸了桐油,射中就冒烟,吓得团丁们连连后退。

民团的首轮进攻被滚石和竹箭打退,山坡上留下十几具尸体,受伤的团丁躺在地上哀嚎。独眼龙在山下气得直骂娘,那个军装副官却阴沉着脸,让人抬来几门土炮——这是从县城借来的“重武器”,炮口黑黢黢地对着宁家洞的方向。

“宁坛主,他们要开炮了!”望哨的神兵从山顶跑下来,裤脚被荆棘划破,“那炮看着邪乎,咱们的石头墙怕是挡不住!”

宁国学早有准备,他让人把洞里的稻草捆成草人,穿上神兵的衣服立在洞口,又让张铁山带着队员躲进洞侧的石缝。自己则跑到后山,对藏在那里的“七仙女”支队喊道:“文贵弟,按计划烧狼烟!”

文贵弟立刻领着两个姑娘爬上山顶,点燃了早就准备好的松脂和干柴。浓烟滚滚升空,在六井溪的山谷里凝成一团黑云——这是宁国学和李天保约定的信号,一旦遇袭就烧狼烟,天池坪的神兵会赶来支援。

刚点燃狼烟,山下的土炮就响了。“轰轰”几声巨响,炮弹落在宁家洞前的空地上,炸开的碎石溅得到处都是,洞口的草人被轰得粉碎。独眼龙见状哈哈大笑:“我看你们还怎么躲!给我冲!”

团丁们以为神兵被炸死了,嗷嗷叫着往山上冲。刚冲到洞口,就听张铁山大喊一声:“放!”数十根削尖的木棍从石缝里刺出来,正扎进团丁的胸膛,冲在最前面的几个当场倒地。

“往洞里扔手榴弹!”副官喊道。几个团丁掏出木柄手榴弹,拉燃引线就往洞里扔。宁国学在远处看得真切,让人把准备好的藤条网扔下去——这网是“七仙女”支队连夜编的,网眼细密,正好能兜住手榴弹。

手榴弹在网里炸开,气浪把藤条网掀得老高,却没伤到洞里的神兵。团丁们惊呆了,他们从没见过这种“挡弹法术”,一时间竟忘了进攻。

“就是现在!”宁国学挥动钢刀,埋伏在灌木丛里的三十个神兵突然冲出,像下山的猛虎般扑向团丁。这些神兵都练过“过刀关”,身手敏捷,钢刀挥得虎虎生风,团丁们猝不及防,被砍得连连后退。

文贵弟在山顶看得清楚,见神兵冲出,立刻让人敲响铜锣。这是约定的信号,藏在各村的百姓听到锣声,纷纷扛着锄头、扁担从四面八方赶来,嘴里喊着“神兵杀匪喽!”“保卫家园喽!”

独眼龙见百姓也来参战,顿时慌了神。他知道黔东的百姓一旦抱团,比神兵还难对付。正想下令撤退,突然听见远处传来喊杀声,只见数百面红旗从山道尽头涌来,领头的正是骑着马的李天保!

“天池坪的神兵来了!”六井溪的百姓欢呼起来。李天保在马上高喊:“宁兄莫慌,我来助你!”

团丁们本就心虚,见援兵到了,吓得魂飞魄散。独眼龙顾不上指挥,调转马头就跑,副官想拦都拦不住。没了指挥的团丁成了散沙,被神兵和百姓围在中间砍杀,不到半个时辰就溃不成军。

战斗结束时,夕阳正染红六井溪的溪水。百姓们在溪边清洗伤口,“七仙女”支队的姑娘们忙着包扎伤员,李天保和宁国学坐在宁家洞前的石头上,看着清点战利品的神兵,脸上露出疲惫却欣慰的笑容。

“多亏李坛主及时赶到。”宁国学递过一碗清水,“不然我们真撑不住了。”

“说什么客套话。”李天保摆摆手,“你我神坛本就该互相照应。我在路上听说民团带了土炮,特意让弟兄们多带了藤牌和火箭筒。”他指着缴获的武器,“这些枪和炮弹正好留给你们,以后再遇袭就不怕了。”

清点下来,这次战斗共打死团丁五十六人,俘虏二十三人,缴获步枪三十支、土炮两门、子弹两千多发,还有不少粮食和布匹。百姓们把俘虏绑在树上,等着宁国学发落。

“坛主,这些人手上都沾着百姓的血,杀了他们报仇!”宁大牛喊道,他的胳膊在战斗中被子弹擦伤,缠着渗血的布条。

俘虏们吓得连连求饶,其中还有几个是六井溪周边村寨的,平时仗着民团势力欺负乡邻。宁国学看着他们,又看看百姓期待的眼神,沉吟半晌说:“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他让人把俘虏的枪栓卸下来,扔进六井溪的深潭里,又在每个人脸上刻了个“匪”字:“今天饶你们一命,回去告诉县长,六井溪的百姓不是好欺负的!再敢来犯,定取他狗命!”

百姓们虽有不舍,但见宁国学说得坚定,也都没再反对。李天保暗暗点头,他知道宁国学这是在立威——既让百姓看到神坛的仁慈,又让官府知道神坛的厉害。

当晚,六井溪燃起篝火,百姓们杀了缴获的猪羊,和神兵一起庆祝胜利。李天保让人把缴获的粮食全部分给百姓,自己只留了一小部分当军粮。宁国学拉着他走到宁家洞的对联前,郑重地说:“李坛主,我有个想法。”

“你说。”

“不如咱们神坛结盟吧!”宁国学望着跳动的火焰,“德江有张羽耀坛主,印江有你我,务川有张羽勋大佛主,咱们要是联起手来,就能护住整个黔东的百姓,再也不怕官府和民团的欺压!”

李天保眼睛一亮:“我正有此意!前几天张羽耀坛主派人送信,说黎纲旅在德江烧杀抢掠,他想联合咱们一起反击。我看不如趁这个机会,召集各坛坛主在枫香溪开会,正式结成联盟!”

“好!”宁国学击掌道,“我来写结盟书,你我先签字,再派人送给张羽耀和张羽勋坛主。”

两人当即找来笔墨,在布幡上写下“黔东神兵联盟”六个大字,下面是两人的签名和日期。宁国学咬破手指,在签名旁按了个血手印:“我宁国学对天起誓,此生定与各坛同心,护佑百姓,若违此誓,天打雷劈!”

李天保也按了血手印,声音铿锵:“我李天保以性命担保,联盟之内,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绝不相负!”

篝火旁的神兵和百姓见状,纷纷咬破手指,在布幡上按手印,一时间血手印盖满了布幡,映着跳动的火光,像一面染血的红旗。文贵弟带着“七仙女”支队的姑娘们唱起了改编的黄号军歌谣:“六井溪,水长流,神兵结盟不回头;杀贪官,灭恶狗,黔东百姓有盼头……”

歌声传到六井溪的夜空,惊起林中的飞鸟。宁国学望着满天繁星,仿佛看到了黄号军当年的烽火,看到了张羽勋在香树坝举坛的身影,看到了张羽耀在德江拒捐的坚毅。他知道,从今夜起,黔东的神兵不再是零散的星火,而是能燎原的烈焰。

战斗胜利后,六井溪神坛的名声传遍了印江、德江、务川三县。百姓们都说宁家洞的神兵不仅能打仗,还守规矩,纷纷带着家人来投奔,神坛的人数很快发展到五百多人。

宁国学趁机推行“坛规下乡”。他让宁大牛带着“坛规监事”,到周边村寨宣讲“四禁”,还把坛规刻在石碑上,立在每个村寨的路口。谁要是遵守坛规、帮助乡邻,神坛就奖励粮食;谁要是违反坛规、欺压百姓,神坛就出面惩治。

有个叫石老三的地主,平时勾结民团,霸占了邻居的良田。宁大牛带着监事去讲理,石老三不仅不听,还放狗咬人。宁国学听说后,带着五十个神兵找上门,按坛规“禁抢掠”的条款,让石老三把良田还给邻居,还罚他交出二十担粮食分给百姓。石老三不敢反抗,乖乖照做,其他地主见状,再也不敢随便欺压乡邻了。

“七仙女”支队也发挥了大作用。文贵弟带着姑娘们教妇女们织布、识字,还在各村设立“调解处”,谁家夫妻吵架、邻里纠纷,都来找她们评理。有户人家男人想卖女儿换鸦片,文贵弟听说后,带着“七仙女”找上门,不仅把鸦片当场烧毁,还按“禁鸦片”的坛规罚男人去粮仓劳役,保住了女孩的性命。

百姓们都说:“宁坛主的坛规比官府的王法还管用!”他们主动把家里的余粮送到神坛,把子弟送到坛里练武,连以前不信神兵的老秀才都写了篇《坛规颂》,贴在宁家洞的洞口,里面写道:“神坛无神,有规则灵;百姓无靠,抱团则兴……”

这天,宁国学正在教神兵练阵法,李天保派人送来一封信。信里说张羽勋在务川香树坝打了胜仗,不仅击退了娄县长的“剿匪队”,还缴获了大批粮食,邀请各坛坛主去香树坝开会,商量结盟反击的大事。

“终于要大干一场了!”宁国学把信递给宁大牛,“你立刻带人去通知各村,说神坛要去务川结盟,让大家看好家园,守好坛规。”又对文贵弟说:“你带着‘七仙女’支队留守,要是遇到小股民团,就用咱们练的法子对付;要是大敌来犯,就烧狼烟等我们回来。”

文贵弟点点头,从怀里掏出双新布鞋:“坛主路上穿,这鞋纳了七层底,结实。”这双鞋绣着“平安”二字,针脚细密,是“七仙女”支队的姑娘们连夜赶制的。

宁国学接过布鞋,心里暖暖的。他望着忙碌的神兵和百姓,望着洞口“天上仙神救苦难;地下诸佛保平安”的对联,突然明白了李天保说的“民心是根”——这六井溪的烽火之所以能燃起来,靠的不是神符咒语,而是护民的坛规,是抱团的人心。

出发那天清晨,六井溪的百姓都来送行。宁国学骑着缴获的马,身后跟着一百个精壮神兵,他们穿着“七仙女”支队缝的布甲,背着钢刀和步枪,红旗在晨风中猎猎作响。百姓们跟着队伍送了一程又一程,直到看不见身影才停下,嘴里念叨着“坛主早点回来”。

宁国学回头望去,六井溪的山峦在晨光中若隐若现,宁家洞的洞口仿佛还能看到那副对联。他握紧手里的钢刀,心里默念:“乡亲们等着吧,我们一定会带着胜利回来,让黔东的每个村寨,都插上‘天下太平’的红旗!”

队伍渐渐远去,六井溪的溪水依旧流淌,只是这一次,水里倒映的不再是百姓的苦难,而是烽火燎原的希望。宁国学知道,属于他们的战斗才刚刚开始,而这六井溪的坛规与烽火,终将在黔东的大地上,写下属于百姓的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