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神符归德江 神兵初降临(第2页)
没等他碰到张羽耀,张金银的扁担已经横扫过来,带着风声“呼”地一下打在刘三胳膊上。“敢动我们坛主!”张金银怒目圆睁,十五岁的少年此刻像头护崽的小狼。神兵们一拥而上,锄头、木棍、柴刀齐齐举起,虽然没人真敢下死手,那股拼命的架势却把区丁们吓懵了。
刘三被王老五一把推倒在泥地里,新买的绸缎马褂沾了草屑和泥浆,看着狼狈不堪。他又惊又怒地尖叫:“你们想造反?知道这是什么罪吗?满门抄斩!”
“王法?”张羽耀捡起地上的税单,那是区丁刚贴在祠堂墙上的,上面写着“每户缴纳剿匪捐五斗,限三日内交齐,逾期严惩”。他把税单撕得粉碎,纸片在风里飘得满地都是,“苛捐杂税逼死百姓,这就是你们的王法?今天我把话撂在这,稳坪分坛的弟兄,一分钱的捐也不会交!”他举起手里刚画好的神符,“有佛主保佑,有弟兄同心,谁来都不好使!”
祠堂周围很快围满了村民,老人拄着拐杖,孩子攥着石块,妇女们抱着孩子,默默地站在神兵身后,形成一道人墙。她们虽然没说话,眼里的愤怒却像要喷出来。刘三看着黑压压的人群,看着神兵们胸前的神符和眼里的怒火,心里终于发了毛。他知道这些被逼到绝路的百姓什么都干得出来,真把他们惹急了,自己这几条人命不够填的。
刘三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色厉内荏地撂下句“你们等着瞧,区公所马上派兵来剿你们”,然后带着区丁屁滚尿流地跑了。那匹瘦马被人群吓得直尥蹶子,差点把刘三又甩下来。
看着他们的背影,祠堂里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张羽翊激动地挥着柴刀:“神符真管用!区丁被吓跑了!”王老五咧着嘴笑,露出缺了颗门牙的牙床:“早该这么干了!他们就是纸老虎!”
张羽耀却没笑,他知道这只是开始。刘三肯定会搬救兵,区公所的区丁有二十多个,还有两把枪,真打起来硬碰硬肯定吃亏。他让弟兄们把藏在柴草垛里的石块搬到墙后,又在村口的老槐树下设了暗哨,让两个眼尖的后生盯着通往区公所的路:“刘三肯定会搬救兵,咱们得做好准备。今晚轮班守夜,谁也不许睡死。”
夜里,祠堂的油灯亮到深夜。张羽耀把张金银、王老五、张羽翊几个骨干叫到供桌前,铺开从家里带来的粗布,用炭笔在上面画地形图。“你们看,”他指着布上的线条,“区公所离村三里地,中间要过一道山沟,那山沟两边是陡坡,只有中间一条路,是打伏击的好地方。”
他用石子摆成小人,一边代表神兵,一边代表区丁:“要是他们来报复,咱们就派两个人去诱敌,把他们引到山沟里。张金银带十个人守左边山坡,王老五带十个人守右边山坡,我带五个人在沟底接应。等他们全进了沟,我喊一声‘打’,你们就把准备好的滚木石块往下扔,把他们困住。”
他又指着摊开的草药说:“这是止血草,这是消炎草,都分好类装在药篓里,谁受伤了赶紧敷上。张羽翊你懂点草药,到时候负责照看伤员,别让弟兄们白白送命。”
弟兄们听得入心,张金银突然问:“坛主,咱们真能打赢官府吗?他们有枪啊,听说枪子儿不长眼。”
张羽耀指着墙上的黄旗:“枪是铁做的,心是肉长的。咱们为的是活命,为的是乡亲,是正义的;他们为的是搜刮钱财,是不义的。邪不压正。咱们怕他们手里的枪,他们更怕咱们拼命!”张羽耀拿起一根柴火棍,在地上重重一敲,“但也别掉以轻心,枪子儿真能打死人。明天开始,白天接着练‘神法’给弟兄们壮胆,晚上就去山沟里熟悉地形,把滚木石块提前运到山坡上藏好,谁也不许偷懒。”
接下来的三天,村子里弥漫着紧张又兴奋的气氛。白天,祠堂院子里的“神法”操练声震天响,神兵们光着胳膊练刀砍不伤,挺着肚皮顶钢叉,引得村里的孩子都跑来围观,跟着喊口诀:“天地玄宗,万炁本根……”晚上,张羽耀就带着骨干们摸到西边山沟,借着月光丈量距离,把碗口粗的树干锯断当滚木,搬来半人高的石块堆在坡上,用茅草盖好伪装,只等区丁上钩。
第四天清晨,天刚蒙蒙亮,村口的暗哨就气喘吁吁地跑来报信:“坛主!区丁来了!来了二十多个,都带着家伙,刘三骑着马在最前面,还扛着两把枪!”
张羽耀心里一紧,立刻吹起牛角号。“呜——呜——”急促的号声在山村回荡,像一只觉醒的猛兽在咆哮。神兵们听到号声,立刻从家里、从田里往祠堂跑,每个人都熟练地从柴草垛里抄起家伙,往胸前贴好神符,按照之前的部署往西边山沟赶。
张羽耀最后检查了一遍神坛,把《太平坛要义》揣进怀里,又拎起药篓背在身上,对留在祠堂的妇女们说:“看好家,要是我们没回来,就带着孩子躲进后山,千万别硬碰硬。”妇女们红着眼圈点头,有人往他手里塞了两个烤洋芋:“坛主,吃饱了有力气打仗!”
等张羽耀赶到山沟时,弟兄们已经各就各位。张金银带着人蹲在左边山坡的灌木丛里,每人手里都握着根撬棍,准备随时撬动滚木;王老五他们在右边山坡埋伏好,柴刀在晨光里闪着寒光;张羽翊背着药篓,躲在沟底的巨石后面,眼睛紧盯着来路。
没过多久,远处传来马蹄声和区丁的骂骂咧咧声。刘三骑着瘦马走在最前,马鞭子甩得啪啪响:“都给我快点!把张羽耀那小子抓回来,我赏你们每人两斤酒!要是让他跑了,仔细你们的皮!”两个区丁扛着步枪跟在后面,枪托在石板路上磕出噔噔的响声。
“来了!”张金银压低声音提醒大家。张羽耀冲埋伏在沟口的两个弟兄使了个眼色,那两人立刻装作逃跑的样子,慌慌张张地往山沟里跑,边跑边喊:“不好啦!区丁来抓人啦!快跑啊!”
刘三看到有人跑,眼睛一亮:“追上他们!肯定是张羽耀的同党!”他一甩鞭子,催着马就冲进了山沟,二十多个区丁也跟着追了进来,把山沟挤得满满当当。
等最后一个区丁进了沟,张羽耀猛地从石头后跳出来,大喊一声:“打!”
“打!”山坡上的神兵们齐声呐喊,声音震得山沟里嗡嗡作响。张金银撬棍一扳,碗口粗的滚木“轰隆隆”地从山坡上滚下来,带着风声砸向区丁;王老五他们把早就准备好的石块推下去,石头像冰雹一样落下,砸得区丁们哭爹喊娘。
“不好!有埋伏!”刘三吓得从马上跳下来,刚想往后退,就被滚木绊倒在地。区丁们被滚木石块堵在沟里,前后都动不了,顿时慌了神。两个扛枪的区丁慌忙举枪要打,可山沟里烟雾弥漫,根本看不清目标,胡乱放了两枪,子弹“嗖嗖”地从神兵们头顶飞过,嵌进了对面的山壁里。
“弟兄们,冲啊!”张羽耀拔出柴刀,带头从沟底冲出来。神兵们举着柴刀、锄头、扁担从山坡上扑下来,嘴里念着口诀:“天地玄宗,万炁本根……”他们胸前的神符在晨光里闪着微光,像是真的有股神力在保佑。
张金银一扁担打倒两个区丁,扁担都被打折了,他捡起地上的短棍接着打;王老五的柴刀劈坏了一个区丁的枪托,气得那区丁哇哇叫;张羽翊虽然没上前线,却在巨石后面紧张地盯着战局,手里攥着止血草,随时准备冲上去救人。
区丁们虽然有刀有棍,却被这不要命的架势吓破了胆。他们平时欺负百姓还行,真遇上拼命的主儿,早就没了底气。有几个区丁扔下家伙就想跑,可山沟两头都被滚木堵死,根本跑不掉,只能抱着头蹲在地上喊饶命。
刘三见势不妙,想偷偷溜走,刚爬起来就被张羽耀一脚踩住后背。“还敢来催捐吗?”张羽耀的柴刀架在他脖子上,刀刃冰凉,吓得刘三浑身发抖,裤裆里湿了一大片。
“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刘三连声求饶,“坛主饶命!我再也不敢来催捐了!苛捐杂税都是上面逼的,不关我的事啊!”
“不关你的事?”王老五冲过来,一把揪住刘三的头发,“我儿子被抓壮丁,你说不关你的事?我家的粮食被抢,你说不关你的事?今天非劈了你不可!”
“别冲动!”张羽耀拦住王老五,“杀了他脏了咱们的手。让他回去给区公所带个话,要是再敢来稳坪催捐抓丁,下次就没这么好运了!”他踢了刘三一脚,“滚!”
刘三连滚带爬地站起来,带着剩下的区丁灰溜溜地跑了,连掉在地上的枪托都忘了捡。看着他们狼狈的背影,山沟里爆发出震天的欢呼,神兵们互相拥抱,有的甚至激动得哭了起来。
这场仗打得干净利落,神兵们没伤一人,还缴获了两把短棍、一把刀和刘三那根用来打人的马鞭子。张羽耀让弟兄们把缴获的东西拿回祠堂当战利品,又让人把滚木石块搬回原处藏好,以防区丁再来报复。
回到村子时,村民们早就等在祠堂门口,看到神兵们凯旋,都欢呼着围上来。张羽翊的媳妇端来热水,给大家擦脸;王老五的老伴把家里仅有的几个鸡蛋煮了,分给受伤的弟兄;孩子们围着缴获的短棍,好奇地摸来摸去。
“坛主威武!”“太平坛万岁!”欢呼声此起彼伏,祠堂门口的黄旗在风里猎猎作响,“太平坛”三个大字像是着了火,映得每个人的脸上都红彤彤的。
消息像长了翅膀,很快传遍了稳坪的大小村寨。附近村寨的百姓听说坨底村的神兵打败了区丁,都跑来投奔。不到半个月,稳坪分坛就聚了两百多人,祠堂里站不下,张羽耀就在祠堂旁盖了几间草棚,当作练功和议事的地方。
他把弟兄们分成三个队,张金银带一队练“神法”,负责壮胆和守卫;王老五带一队练刀法和伏击,负责打仗;张羽翊带一队学草药和包扎,负责救治伤员。每天清晨,祠堂前的打谷场上都挤满了练功的神兵,口号声、刀棍碰撞声传遍了山村,连空气里都透着一股蓬勃的朝气。
张羽耀还按照《太平坛要义》里的规矩,制定了分粮制度:缴获的粮食先分给老弱病残,再分给弟兄们,最后才轮到坛主和骨干。他把自家仅有的几斗米拿出来分了,妻子虽然心疼,却没说一句怨言:“你做的是正事,我支持你。”
这天傍晚,张羽耀站在祠堂门口,望着夕阳下操练的神兵。他们有的在练刀砍不伤,有的在画符,有的在辨认草药,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从前没有的希望。他摸了摸怀里的《太平坛要义》,纸页被汗水浸得有些发潮,却更显珍贵。
他想起张羽勋的话:“坛规是根,百姓是本。没了百姓的支持,再厉害的神符也没用。”风拂过黄旗,猎猎作响,像是在回应他心里的话。远处的山村里,又有几个背着包袱的百姓往祠堂走来,他们是来投奔太平坛的,眼里带着对活下去的渴望。
张羽耀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那个只求活命的农民了。从立坛的那一刻起,他就是领着弟兄们找活路的坛主,是要把这苛政搅个天翻地覆的神兵领头人。德江的烽火已经点燃,而这团火,只会越烧越旺,直到照亮这片苦难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