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香坝降天“神” 义旗初升起(第2页)
他开始有意识地培养骨干,让王老五负责后勤,刘二柱负责操练队伍,还从新入坛的人中选出几个识字的,让他们抄写“神咒”和坛规。那个被治好霍乱的妇人,丈夫从军营逃回来后也加入了神坛,成了张羽勋的贴身护卫。
杨狗剩的“天子”身份越来越稳固。张羽勋教他学了几个字,让他在神坛上偶尔说几句“奉天承运,为民除害”之类的话。虽然他说话还带着孩子气,但在众人眼里,这就是“天意”的体现。有一次,一个地主家的儿子想抢走杨狗剩的“皇冠”,被神坛的人一顿痛打,再也没人敢不敬“天子”。
为了扩大影响,张羽勋决定走出香树坝,到附近的村寨“安坛”。他带着王老五、刘二柱和十几个骨干,扛着写有“太平坛”的黄旗,每到一个村寨,就先表演“刀砍不伤”的绝活,然后宣讲“灭丁、灭粮、灭捐”的主张。那些饱受苛捐杂税之苦的农民,纷纷响应,很快就在大坝村、金竹坪等地建立了分坛。
这年秋天,务川县长娄聘三听说香树坝有人聚众闹事,还自称“真命天子”,气得拍了桌子,派了一个连的团丁去“剿匪”。张羽勋得到消息,召集各坛骨干商议:“官兵要来打咱们了,怕不怕?”
“不怕!”众人齐声喊道,“有佛主和神水保佑!”
张羽勋却神色凝重:“这次来的是正规军,有枪有炮,不能硬拼。咱们把人撤进老鹰岩,利用山洞打游击。记住,要让他们知道,咱们太平坛不好惹!”
他让人在通往香树坝的路上挖了陷阱,在山洞里储备了粮食和水,还安排了望哨。当团丁们耀武扬威地开进香树坝时,村里空无一人,只有神坛前的黄旗在风中飘扬。团丁们以为神坛的人吓跑了,大摇大摆地往老鹰岩方向追。
刚进山谷,就听到一声锣响,滚石和箭矢从两侧山坡上飞下来,团丁们猝不及防,倒下了十几个。带队的连长气得哇哇叫,下令冲锋,却被山洞里射出的土炮打得晕头转向。原来张羽勋早就让人造了几门土炮,用铁砂和碎石当炮弹,近距离杀伤力极大。
双方僵持了三天三夜,团丁们损兵折将,却连山洞的影子都没摸到。娄聘三怕事情闹大,引来上级问责,只好下令撤退。消息传出,太平坛的名声更大了,连德江、印江的人都赶来投奔。
这天晚上,张羽勋站在老鹰岩的洞口,望着山下点点灯火,对身边的王老五说:“你看,这星星之火,早晚能燎原。等咱们人多了,就去打务川县城,把娄聘三揪出来,为民除害!”
王老五用力点头,眼里闪着兴奋的光。山洞里,杨狗剩已经睡熟,嘴角还带着微笑,仿佛梦见了白米饭和肉。松明火把的光芒在岩壁上跳跃,照出“太平坛”三个大字,也照亮了张羽勋眼中的野心与决心。他知道,这场以“神”为名的抗争,才刚刚开始。
几天后,一个背着包袱的年轻人风尘仆仆地来到香树坝。他自称张羽耀,是德江稳坪人,听说太平坛能救苦救难,特意来求医。王老五把他带到张羽勋面前,张羽勋见他面黄肌瘦,咳嗽不止,便照例给他喝了神水,又让他在神坛前跪拜。
张羽耀跪在杨狗剩面前,突然放声大哭:“天子救命啊!我家乡遭了大旱,颗粒无收,县长还要逼我们交‘抗旱捐’,不交就抓壮丁、抢粮食,我爹娘都被他们逼死了啊!”
他的哭声悲痛欲绝,在场的人都为之动容。张羽勋扶起他,问道:“你是德江人?稳坪离这儿远不远?”
“不远,翻过几座山就到了,”张羽耀抹着眼泪说,“佛主,您这里有真神保佑,能刀枪不入,能不能救救我们稳坪的百姓?我愿意留在坛里,给您做牛做马!”
张羽勋心中一动。他早就想把神坛扩展到德江,只是苦于没人引路。张羽耀的出现,正好是个机会。他沉吟片刻,说:“你若真心归顺,我便收你为徒,教你神法。等你病好了,就回稳坪,给我们立个分坛,让那边的百姓也能得神保佑。”
张羽耀喜出望外,当即磕头拜师:“多谢师父!弟子一定不负所望!”
张羽勋给张羽耀取了个法号“耀真”,让他跟着自己学习画符念咒、演练“刀枪不入”的法门。张羽耀悟性很高,没过几天就学会了要领。他本就有些胆识,又在神坛耳濡目染,渐渐褪去了初来时的怯懦,多了几分英气。
半个月后,张羽勋觉得张羽耀可以独当一面了,便给他派了三个得力助手,都是最早入坛、武艺较好的骨干。他叮嘱道:“回去后,先找个隐蔽的地方设坛,从身边的亲友开始发展。记住咱们的纲领——‘灭丁、灭粮、灭捐’,但行事要谨慎,先以治病救人聚拢人心,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和官府硬拼。”
他又给了张羽耀一叠黄纸、一瓶朱砂和几样简单的法器,还有一面缩小版的“太平坛”黄旗:“这面旗你收好,遇到难处,就派人来报信,我会派兵支援你。”
张羽耀郑重地接过东西,再次跪拜行礼,带着三个助手踏上了返回德江的路。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张羽勋对王老五说:“德江那边水深,军阀、地主盘根错节,但越是这样,百姓越苦,咱们的机会就越大。等稳坪的分坛立起来,咱们就能连成一片,到时候……”他没再说下去,但眼中的光芒却愈发炽热。
此时的太平坛,已不再是老鹰岩下那个小小的山洞。除了香树坝的总坛,在务川境内已有五个分坛,追随者超过三百人。张羽勋制定了更严格的组织架构:总坛设“大佛主”一人(他自己),“真命天子”一人(杨狗剩);分坛设“佛主”一人,由总坛任命;每个坛下设“神将”若干,负责操练、布道、后勤等事务。
他还根据黄号军的经验,制定了简单的军事编制:每十人设一“什长”,每五十人设一“队长”,每百人设一“统领”,战时统一调度。平时大家务农、练功,战时鸣锣为号,自带武器集结。为了增强凝聚力,他还编了几句口诀让大家传唱:
“太平坛,真神奇,
神水一喝病远离。
灭丁灭粮又灭捐,
刀枪不入保平安。
跟着佛主跟着天,
黔东百姓笑开颜。”
口诀简单上口,很快就在各坛传开,连小孩都会哼唱。
这年冬天,务川下了一场大雪,山路被封,百姓们的日子更加艰难。张羽勋让人把储存的粮食分发给最困难的家庭,又组织青壮年上山打猎、砍柴,换取过冬的物资。他自己则穿着和大家一样的粗布棉衣,每天和众人一起练武、议事,丝毫没有“佛主”的架子。
有一天,一个分坛的“佛主”匆匆来报,说县里的团丁又在催收捐税,还打伤了几个反抗的村民。张羽勋当即召集统领以上的骨干开会,商议对策。
“这帮狗官太欺负人了!”一个叫赵虎的统领拍着桌子说,“咱们不能再忍了,干脆带弟兄们杀过去,把团丁的窝给端了!”
“不可莽撞,”王老五劝道,“团丁有枪,咱们虽然人多,但大多是锄头扁担,硬拼肯定吃亏。”
张羽勋点点头:“王老五说得对。但也不能任由他们欺负。这样,咱们派一支小队,在他们回县城的路上设伏,夺了他们的枪,给他们一个教训,让他们知道咱们太平坛不好惹。”
他当即点了赵虎,让他带五十名精干的神兵,携带土炮、弓箭和砍刀,连夜出发。临行前,张羽勋特意嘱咐:“只夺枪,不杀人,把他们赶走就行。记住,咱们是替天行道,不是打家劫舍。”
赵虎领命而去。第二天中午,他带着队伍回来了,不仅缴获了五支步枪,还带回了几担团丁抢来的粮食。原来他们在一个叫“黑风口”的狭窄山谷设伏,等团丁经过时,先用土炮轰击,再射箭压制,最后冲上去肉搏。团丁们没见过这种不要命的打法,吓得扔下枪就跑,粮食也成了战利品。
“好!好!”张羽勋见了枪支,高兴得拍手,“有了这些家伙,咱们就更不怕官府了!”他让人把粮食分给受害的村民,枪支则交给最信任的统领保管,专门组织了一支“火枪队”,由有过当兵经历的老兵教习使用。
这次伏击的胜利,让太平坛的名声更加响亮。不仅务川的百姓纷纷来投,连邻近的德江、印江也有人慕名而来。张羽勋趁机扩大神坛规模,又在几个重要村寨设立了分坛,还派人去联络其他地方的反官府势力,希望能联合起来,形成更大的力量。
转眼到了民国二十二年(1933年)春天,黔东的山野泛起了绿意,但百姓的生活依旧苦不堪言。军阀混战愈演愈烈,王家烈和蒋在珍为了争夺地盘,在遵义、铜仁一带大打出手,到处抓壮丁、征粮草,害得无数家庭妻离子散。
这一天,张羽勋正在总坛给新入坛的神兵“开光”,突然有人来报,说德江稳坪的张羽耀派人来了,有急事求见。张羽勋心里一紧,连忙让人把信使带进来。
信使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满身尘土,脸上带着焦急之色。他一见张羽勋,就“扑通”一声跪下:“佛主救命!我们稳坪分坛被官兵包围了!”
张羽勋心头一沉:“别急,慢慢说,到底怎么回事?”
信使喘了口气,说道:“张佛主(张羽耀)回去后,在稳坪坨底村设了坛,发展了不少弟兄。前几天,廖怀忠师的黎纲旅路过稳坪,要咱们交‘过路费’,张佛主不答应,就和他们吵了起来。没想到黎纲恼羞成怒,派兵把坨底村围了,说要踏平神坛!张佛主让我突围来报信,求总坛赶紧派兵支援!”
“黎纲旅?”张羽勋皱起眉头。他听说过这支部队,是贵州军阀中的悍旅,装备精良,作风凶狠。稳坪分坛刚建立不久,只有几十个人,根本不是对手。
“佛主,咱们得救他们啊!”王老五急道,“张羽耀是您的徒弟,稳坪是咱们的分坛,不能见死不救!”
其他骨干也纷纷附和:“对!派兵支援!”“让黎纲知道咱们的厉害!”
张羽勋沉思片刻,猛地一拍桌子:“好!救!王老五,你带二百弟兄,立刻出发去稳坪,我随后就到!赵虎,你带火枪队和五百弟兄,抄近路绕到黎纲旅背后,等我信号,前后夹击!”
“是!”众人齐声应道,立刻下去准备。
山洞里顿时忙碌起来,神兵们扛着刀枪,背着干粮,集合待命。张羽勋走到杨狗剩面前,摸了摸他的头:“天子,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去就回。”
杨狗剩虽然还是个孩子,但跟着张羽勋这么久,也懂得了不少事。他点点头:“佛主小心。”
张羽勋最后检查了一遍装备,对留守的人嘱咐了几句,便带着王老五的先头部队出发了。队伍沿着山间小路急行军,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神兵们的脸上带着紧张和兴奋——这是太平坛建立以来,第一次大规模对外作战,也是对他们“刀枪不入”信念的真正考验。
山路崎岖,夜色渐浓,但没人敢放慢脚步。张羽勋走在队伍最前面,心里既有对弟兄们的担忧,也有一丝期待。他知道,这一战如果打赢了,太平坛的名声将传遍黔东;如果输了,可能就会万劫不复。但他别无选择,这乱世之中,唯有抗争,才有生路。
远处的天空,一轮残月隐入云层,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血雨腥风。张羽勋握紧了腰间的大刀,刀身在月光下闪着寒光。他抬头望向稳坪的方向,在心里默念:“羽耀,坚持住,师父来了!”
队伍继续前进,脚步声、喘息声和旗帜的飘动声交织在一起,在寂静的山谷里传出很远。一场决定太平坛命运的大战,即将在德江稳坪的土地上拉开序幕。而张羽勋和他的神兵们,也将在这场血与火的考验中,书写属于他们的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