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岳清水湾 作品

长篇小说《木黄会师 》第二十集:曙光在前

乌蒙山的秋意已浓,连绵的峰峦被染上深浅不一的赭红与金黄,如同一幅铺展在天地间的壮丽画卷。主峰之巅的风带着草木的清香,卷起战士们破旧军衣的衣角,猎猎作响。红军战士们正趁着暮色加固防御工事,锄头与镐头碰撞在坚硬的岩石上,迸出细碎的火花,“叮叮当当”的声响在山谷间回荡,仿佛在与远处敌军营地隐约传来的军号声遥相呼应。

战壕里,来自湘西的战士小李正用石块堆砌掩体,他的手指被碎石磨出了血泡,却只是往手心吐了口唾沫,继续埋头干活。“石头缝得塞实些,”他对身旁的彝族新兵阿木说,“上次战斗我就是靠这土法子挡住了弹片,这可是保命的窍门。”阿木点点头,黝黑的脸上沾着泥土,眼神却亮晶晶的,他小心翼翼地将潮湿的红土塞进石缝,那泥土里还夹杂着几株顽强的蒲公英,白色的绒球在风中轻轻摇晃,像是在为战士们加油鼓劲。

贺龙站在山巅的老松树下,树皮粗糙的纹理硌着掌心。他举起望远镜,镜片反射着落日的余晖,将蜿蜒如蛇的山路和山坳里星罗棋布的敌军营帐尽收眼底。敌军新搭的帐篷还带着帆布的白茬,炊烟在帐篷间袅袅升起,隐约能看到士兵们在营地边缘闲逛,枪托在腰间晃悠。“看来是增派了不少新兵,”贺龙放下望远镜,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连岗哨都站不稳,这仗有的打。”他随手摘下松针放在嘴里咀嚼,清香中带着微苦的味道,让他的头脑更加清醒。

关向应正蹲在地上摊开地图,地图边角已被雨水泡得发卷,他用石块压住四角,手指沿着标注着“老鹰嘴”的山谷划过:“老贺你看,老乡说这条采药人的路能通到毕节城郊的杨家湾,虽然陡峭,但隐蔽性极好。敌人的三层防线都布在大路沿线,这里正好是他们的盲区。”他从口袋里掏出半截铅笔,在地图上画了个圈,铅笔芯在粗糙的纸面上留下淡淡的划痕,“今晚派小分队从这里突围,既能筹集物资,还能给敌人来个‘掏心战术’。”

“就这么定了!”贺龙用靴尖磕了磕地面,“让田老幺的‘神兵队’去,这帮小子熟悉山地,腿脚比猴子还灵。告诉他们,不仅要带物资回来,最好能摸清楚敌人的炮兵阵地位置。”他顿了顿,补充道,“让炊事班多烙些玉米饼,山路难走,肚子得填饱。”远处传来归鸟的鸣叫,一群大雁排着“人”字形飞向远方,在夕阳的映照下,翅膀仿佛被镀上了一层金色。

夜幕像巨大的黑布笼罩下来,星星在墨蓝色的天空中眨着眼睛。田老幺带领的小分队已整装待发,二十名队员背着上了膛的步枪,腰间别着闪着寒光的短刀,每人怀里还揣着两个热乎乎的玉米饼。田老幺检查着队员们的装备,当看到彝族队员阿果腰间的火药袋时,他伸手拍了拍:“这玩意儿省着点用,关键时刻才能发挥大作用。”阿果咧嘴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火药袋上绣着的虎头图案在月光下若隐隐现,那是他母亲亲手绣的,据说能辟邪保平安。

队伍沿着陡峭的山路下行,碎石在脚下“哗啦”作响,队员们用绑腿相互牵拉,像一串灵活的壁虎贴在岩壁上。月光透过树冠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照亮了路边不知名的野花,花瓣上还沾着夜露,在月光下闪着晶莹的光。田老幺走在最前面,他手里握着一把砍柴刀,不时砍掉挡路的荆棘,刀刃划过草木发出“沙沙”的轻响,惊起几只萤火虫,在黑暗中划出淡淡的光轨。

行至狭窄的“一线天”山口,田老幺突然抬手示意停下。他侧身躲在一块巨石后,探出脑袋望去——两个敌军哨兵正背靠着岩壁抽烟,烟头的火光在黑暗中明明灭灭,其中一个还打着哈欠,枪斜靠在腿边。“左边那个交给我,右边的你对付。”田老幺对身旁的副队长低声说,两人抽出短刀,猫着腰摸了过去。刀刃划破空气的瞬间,哨兵刚要抬头,就被死死捂住了嘴,锋利的刀刃已精准地划过咽喉。田老幺接住软倒的哨兵,轻轻放在地上,月光照在他紧绷的侧脸,汗珠顺着下颌线滑落,滴在哨兵的衣襟上。

穿过山口后,山路渐缓,远处已能看到毕节城的轮廓,城墙垛口在夜色中如同沉默的巨人。小分队沿着田埂潜行,稻田里的稻穗已黄,散发着淡淡的清香,风吹过稻田,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为他们掩护。田老幺拨开芦苇丛,杨家湾的灯火就在眼前,其中一盏昏黄的油灯下,隐约能看到杨德山老汉家窗纸上晃动的身影,那是老汉在搓草绳,准备给红军战士补鞋子。

“是老幺吗?”杨德山老汉的声音从门缝里传来,带着警惕和期盼。当看清田老幺的身影,老人连忙打开院门,一股艾草的清香扑面而来,那是老汉特意点燃的,用来驱赶蚊虫。“可把你们盼来了!”老汉拉着田老幺的手,掌心粗糙却温暖,“我这就去敲梆子,乡亲们都等着信呢。”院子里的老黄狗摇着尾巴,亲昵地蹭着田老幺的裤腿,它认得这些红军战士的气味。

没过多久,黑暗中就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十几个老乡背着麻袋,推着独轮车悄悄聚集到杨家院坝。瞎眼的陈婆婆由孙子搀扶着,手里捧着一个布包:“这里面是我攒的草药,有止血的三七,还有消炎的蒲公英,治外伤可管用了,你们一定要带上。”她的手指在布包上摸索着,仿佛能透过布料看到草药的模样,每一味药都是她摸着采来的。杨德山的儿子杨石头扛着一袋玉米,额头上青筋暴起,他才十五岁,却已能扛起半袋粮食,袋子上还沾着新鲜的泥土,那是刚从地窖里取出来的。

田老幺看着堆成小山的物资,眼眶有些发热。粮食袋里露出饱满的玉米和红苕,药箱里整齐地码着草药和纱布,还有几支崭新的步枪——那是乡亲们冒着风险从溃败的敌军手里缴获的,枪身上还带着硝烟的味道。“大爷,我们给大家添麻烦了。”田老幺声音有些哽咽,他知道这些物资对乡亲们来说意味着什么。

“说啥傻话!”杨德山老汉用袖子抹了把脸,“红军为我们打仗,我们送点东西算啥?你们一定要多杀敌人,早点打回来!”他往田老幺手里塞了个油纸包,里面是刚烙好的葱油饼,还带着余温,饼香混着葱花的味道直钻鼻腔。远处传来几声狗吠,很快又安静下来,整个村庄都沉浸在夜色中,只有杨家院坝灯火通明。

小分队返程时,每人的背上都多了沉甸甸的物资。杨石头非要跟着送一段路,他提着一盏马灯走在最前面,灯光在山路上投下晃动的光晕,照亮了路边的石子和小草。“等我长大了,也要当红军!”少年的声音清脆响亮,惊起了林子里的夜鸟,扑棱棱地飞向夜空。田老幺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好小子,等你长到枪高,我就来接你。”月光下,两人的身影被拉得很长,像是一对并肩前行的战友。

当小分队带着物资回到乌蒙山主峰时,天已蒙蒙亮。贺龙看着战士们背上的粮食和药品,爽朗地大笑起来:“好小子们,真是好样的!炊事班,快给他们煮点热粥,加两个红苕!”关向应则仔细查看缴获的敌军地图,当看到标注着炮兵阵地的位置时,他眼睛一亮:“老贺,你看,敌人把炮都藏在鹰嘴崖下,这里正好是他们的死角!”他用手指在地图上敲击着,兴奋地说道。

然而,黎明的宁静很快被炮火打破。“轰!轰!”敌军的炮弹呼啸着飞来,在红军阵地上炸开,泥土和石块如喷泉般涌起,空气中弥漫着硝烟的味道。贺龙站在指挥部里,透过了望口观察着战况,炮弹的冲击波震得窗户嗡嗡作响。“让前沿部队沉住气,”他对通信兵说,“等敌人靠近了再打,节约弹药。”他的声音沉稳有力,让通信兵慌乱的心安定下来。

敌人的进攻如同潮水般一波接着一波。第一轮炮击过后,黑压压的敌军士兵端着枪冲上山坡,黄色的军装在阳光下格外刺眼。他们踩着同伴的尸体前进,嘴里喊着模糊的口号,脚步踉跄却又带着一股疯狂的劲头。红军战士们趴在战壕里,手指紧扣扳机,汗水顺着脸颊流进眼睛,涩得生疼,却没人敢眨一下眼,紧紧盯着越来越近的敌人。

“三百米!”

“两百米!”

“一百米!打!”指挥员的吼声刚落,机枪就喷出了火舌,步枪齐射的声响如同惊雷。冲在前面的敌军成片倒下,后面的士兵愣了一下,随即又疯了似的往前冲。田老幺的“神兵队”埋伏在侧翼的竹林里,他们专打敌军的军官和机枪手,冷枪不时响起,敌军的冲锋一次次被打断。竹林里的竹叶被子弹打得“簌簌”作响,弹壳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战斗进行到正午,太阳火辣辣地晒在阵地上,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和血腥味。红军战士们嘴唇干裂,喉咙冒烟,却没人敢喝水——水壶里的水早就见底了。阿木从怀里掏出一个红苕,掰成两半递给小李:“吃点吧,补充体力。”红苕又干又硬,两人却吃得津津有味,碎屑掉在衣襟上,很快被汗水浸湿,在军装上留下深色的痕迹。远处的山坡上,几棵松树被炮弹炸断,树干冒着青烟,却依然顽强地挺立着。

关向应冒着炮火来到前沿阵地,他的军帽上沾着灰尘,裤腿被弹片划破了一道口子,露出里面包扎的纱布。“同志们辛苦了!”他声音有些沙哑,却充满力量,“后方的乡亲们正在给我们送水送饭,大家再坚持一下!”他从通讯员手里接过水壶,拧开盖子递给身边的伤员,“先给伤员喝。”水壶表面坑坑洼洼,那是经历过无数次战斗留下的痕迹。

“关政委,您喝!”伤员推辞着,他的手臂被弹片划伤,鲜血染红了半边袖子。

“我不渴!”关向应故作轻松地笑了笑,眼角的皱纹却因疲惫而加深,“你们养好伤,才能多杀敌人!”他用粗糙的手掌拍了拍伤员的肩膀,眼神里充满了关切。阵地上的风很大,吹得他的衣角猎猎作响,却吹不散他眼中的坚定。

就在这时,苏小红带领的妇女担架队冒着枪林弹雨冲了上来。她们穿着灰布军装,头上裹着毛巾,担架上绑着红十字标志,那是用红布缝在白布上的,在硝烟中格外醒目。苏小红的手臂上缠着绷带,渗出血迹——那是上次救人时被弹片划伤的,还没好利索。“快!把伤员抬下去!”她指挥着队员们,声音因奔跑而有些喘,却异常坚定。队员们的脸上沾着泥土,眼神却格外明亮,她们知道自己的任务有多重要。

一个年轻的战士腿部中弹,疼得脸色发白,额头上布满了汗珠。苏小红蹲下来给他包扎,动作麻利而轻柔。“忍着点,很快就好。”她轻声说,眼里满是关切。战士咬着牙点点头,汗水滴在苏小红的手背上,滚烫滚烫的。突然,一颗炮弹呼啸而来,苏小红想都没想就扑在战士身上,炮弹在不远处爆炸,弹片溅起的泥土落在她背上,她却浑然不觉,只顾着给伤员缠紧绷带,直到把伤口包扎好,才松了一口气。

战斗持续到黄昏,敌军的进攻终于疲软下来。夕阳将战场染成血色,山坡上到处是敌军的尸体和武器,红军战士们瘫坐在战壕里,有的靠着岩壁就睡着了,嘴角还带着疲惫的笑容;有的还在擦拭枪支,枪膛里的硝烟味呛得人咳嗽,却依然认真地擦拭着每一个零件。田老幺清点着“神兵队”的人数,当发现少了阿果时,他心里一紧,疯了似的在阵地上寻找。最终,在一片竹林里,他找到了阿果——他手里还紧紧攥着火药袋,胸口的弹孔汩汩地流着血,身旁躺着三个敌军的尸体,他的脸上还带着一丝微笑,仿佛在说自己完成了任务。田老幺抱着阿果冰冷的身体,泪水无声地滑落,竹林里的风呜咽着,像是在为牺牲的战士哀悼。

夜幕降临时,贺龙和关向应来到阵地慰问战士。看到战士们疲惫的模样,贺龙心里一阵酸楚。“同志们,今天大家打得很好!”他提高了声音,“敌人想把我们困死在乌蒙山,可他们算错了!我们有钢铁般的意志,有百姓的支持,他们永远也打不败我们!”他的声音在山谷中回荡,让战士们疲惫的身体重新充满了力量。

关向应蹲下来,给一个年轻的战士包扎伤口:“明天我们就发起反攻,让敌人尝尝我们的厉害!”他的动作轻柔,眼神里充满了慈爱,像一位宽厚的兄长。战士的手臂被刺刀划伤,伤口很深,但他咬着牙,一声不吭,只是看着关向应认真的眼神,心里充满了温暖。阵地上点燃了篝火,火光跳跃着,照亮了战士们坚毅的脸庞。

接下来的日子里,红军与敌军展开了拉锯战。白天,敌军在炮火掩护下进攻;夜晚,红军小分队就摸到敌军阵地骚扰,或破坏他们的补给线。田老幺带着“神兵队”经常在深夜行动,他们熟悉山路,总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摸到敌军营地,要么偷走他们的粮食,要么炸毁他们的弹药库,把敌军搅得鸡犬不宁。敌军士兵白天要打仗,晚上睡不好觉,一个个眼窝深陷,疲惫不堪,士气越来越低落,有的士兵甚至在站岗时睡着了。

苏小红的妇女担架队也没闲着。她们不仅在火线抢救伤员,还组织妇女们为战士们缝制棉衣、筹集粮食。在临时医院里,苏小红和姐妹们熬药、换药,细心照料伤员。有个伤员因为伤口感染发了高烧,苏小红就整夜守在他床边,用湿毛巾给他降温,给他喂水喂药。她的眼睛布满了血丝,却依然坚持着,直到伤员的体温降下来,她才靠着墙壁睡着了。在她们的精心照料下,许多伤员很快就康复归队了,回到了战斗岗位。

龙秀才的宣传队也发挥了重要作用。他们在阵地上朗诵诗歌,演唱革命歌曲,鼓舞战士们的士气。龙秀才虽然年近六旬,却精神矍铄,他站在山坡上,用洪亮的声音朗诵着自己写的诗:“乌蒙山高红旗飘,红军战士逞英豪,不怕牺牲不怕难,要把敌人消灭掉!”战士们听了,纷纷鼓掌叫好,疲劳仿佛也减轻了许多。宣传队员们还教战士们唱革命歌曲,歌声在山谷中回荡,让大家的心情更加振奋。

经过一个多月的艰苦战斗,敌军的兵力和物资损耗巨大,已经到了强弩之末。他们的粮食快吃完了,弹药也所剩无几,士兵们怨声载道,逃跑的越来越多。而红军虽然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但在百姓的支持下,物资得到了及时补充,士气越来越高昂。杨德山老汉带着乡亲们送来的粮食和药品源源不断地运到前线,让战士们有了充足的补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