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8 章(第2页)

皎月流纱水一样滑过指尖——不是幻觉。

那人柔柔朝他一笑，声音如此熟悉。

“明河。”

簿疑落下泪来。那是一颗三百年就该落下的眼泪，在心中积压了数百年，才终于找到流出的机会。

“预言说，三百年后，您就会回来。”

“是，他没有骗你。我回来了。”

应淮序滑下鲸背，在簿疑面前蹲下身来。他万分珍惜地捧起簿疑的脸，在他额上落下一吻。

“早该告诉你的。”

应淮序看着他微笑，琉璃一样的眼睛倒映着万千流转星光。

“我亦心悦明河。”

簿疑怔怔望着他，仿佛他的话是难以理解的天外梵音。

“师叔，我还是在做梦吗？”

应淮序的回答是把人深深拥入怀中。

不是梦。

这样长久的、温热的怀抱，即使是在梦境里也太过奢侈。梦中的应师叔总是远远站在天际，偶尔低头看来一眼，就已经是不可多得的美梦。

他们太久不曾有过这样的拥抱。

簿疑沉浸在这样温暖无言的怀抱中，三百年的疲惫与疼痛这才悉数席卷而来。他整整三百年不曾入睡，每一夜都在银河上与漫天龙吐珠无眠对坐，现在却一下子困倦得连眼睛也睁不开。

他想要紧紧抱住怀里的人，双手却毫无力气，只能虚虚笼住，近乎可怜地哀求怀中人不要弃他而去。

应淮序轻轻拍着他的背：“睡吧，明河。我就在这里，哪里也不去。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最后一丝清醒的意识也在着温柔诱哄的话语中陷入沉睡。

怀中人进入睡梦的同时，应淮序周身的景色也瞬间大变。怀中一空，明河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坐在不远处红发红瞳的魔尊。

这里的龙吐珠依旧吐着花苞，还不曾盛开、凋零，变成燃烧的流星。

“簿疑。”

听见他的呼唤，那人回头，露出一个微笑。

“真君别来无恙。”

“你为何在这时召我入梦魇之中？”

“不可以吗？”魔尊偏头问，“还是说真君只顾着与他重聚，连一点时间都不愿分出来搭理我这个旧人？”

不等应淮序回答，魔尊笑着摇头，“我从前怪真君分不清我和他，如今，却又怪真君将我和他分得太清。我从不肯承认对他的嫉妒，但是……真君能否也叫我一声明河？”

“……”

“罢了。”

他继续侍弄手边的龙吐珠，一滴滴血喂下去，花苞却不见丝毫长大。

应淮序看了会儿，好奇道：“莲月尊也给过你预言吗？”

“他说，星坠之日你就会回来。”

“我还以为龙吐珠能化成星星只是一个传说。”

“的确只是传说，但是我不得不信。”魔尊放下手里的花朵，凝视着面前的人，“我和他都不得不信。”

应淮序与他对视一会儿，然后别过头去。

“真君一直觉得这里只是一个梦境，其实三千界也不过都是三千大梦。莲月尊是神，能凭空创界，我亦是神，只要真君愿意，这个梦魇也可以自成一界。莲月尊的世界有什么好呢？六界在他的圈套下废了五界，就算真君力挽狂澜，也不能救回多少。”

他看着应淮序，火红的眸子里有赤忱的焰火跳动。

“真君不如留下来，我保证不欺负你。我不会再把你关起来，你想去哪里都可以，我只求能一直跟在真君身边。”

应淮序摇头：“我不能留下来。”

红眸中的火焰熄灭了。

“真君还在恨我吗？”

“我并不恨你，我只是……”

拒绝时应淮序没有半分犹豫，现在却有些难以启齿。

他终于还是说道：“在你身边时，我总是很疼。”

“前世我被你囚禁望舒宫，每当你靠近我时，我身体里的龙骨和龙角就会疼痛难当。似乎是它们也知道你才是真正的主人，所以迫不及待想要回到你的身体里去。”应淮序苦笑，“你关了我半年，我便疼了半年。后来疼痛成了习惯，哪怕重来一次，再看见你时，我依然会疼。”

“簿疑，我不是恨你，我只是怕你。这具身体怕你，这个灵魂也怕你。看见你时，它们就会疼。只有换一具身体或是换一个灵魂才能抹掉这种经年的习惯，但是簿疑，”应淮序轻声问，“换了之后，我还是原来的我吗？”

应淮序说话时没有看着魔尊，他的视线远远落在花田深处。说出口的理由实在太过玄乎牵强，他不敢强求魔尊相信。

良久，面前的人仍沉默不语。

应淮序终于擡头看了一眼。

他没有从那双红眸中看到任何质疑与愤怒，他只看到无尽的哀伤。

“我从不知，我竟让师叔如此疼痛。难怪我会成为师叔的心魔。”

魔尊摊开掌心，那里赫然躺着一把匕首。

“师叔杀了我吧。我死之后，师叔心魔可破，这处梦魇……也会随之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