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8 章

第 88 章

灵气汹涌地流入阵眼，在应淮序周身形成一阵罡风。他逐渐感觉到身上所有的束缚都脱离开来，衣带落下、发冠散开，皮肤化作虚无，骨血也成尘埃。

只有那颗珍珠依然停在远处。

它刚化作刀刃插进莲月尊的胸膛，此时却不沾任何污迹，凭空飘浮，莹润如雪。

应淮序不知道是它变得越来越大，还是自己变得越来越小，雪白的珍珠逐渐占据他所有视线，轻易就将无依无靠的灵魂吞没。

耳畔有一瞬间极为静谧，又有一瞬间极为嘈杂。所有声音都不成音调，被刻意拉长或是压缩成古怪尖利的模样。

应淮序最后擡头向窗外看了一眼——正是月上中天时分。

金乌该启程了，明河……也该离去了吧。

他没来得及思索出这个问题的答案，最后一点意识也随那些古怪的长吟一同消散。

夜空中有一颗流星滑落。

那竟然是一颗火红的流星，拖着长长的、血色的光痕，如同一滴血泪。

簿疑心有所感朝天边望去，随后便是一怔。身后傀儡仍不知死活向他攻来，他拂袖一挥，大片木偶军团便都被掀飞出去。

簿疑几乎是立刻飞身，跟上那颗流星。

他拼命朝它坠落的方向赶去。越来越多的流星落了下来，它们有时候擦着他的衣角落下，火烷布便同样燃起热烈的火焰。

站在近处就会发现那并不是坠落的星星，而是凋谢的花朵。

龙吐珠整朵整朵地从枝头凋零，悠悠荡荡地自银河飘落，如梦似幻般燃烧着，最后坠入冰冷的海洋中。黑夜中的大海寒冷而荒凉，星星们如同一盏盏光华流转的灯笼，将黑漆漆的海水照耀得绚烂无比。

花香浓烈得像醇厚的酒，在空中凝结成五彩的露水，落到海面上就消散成一缕轻烟。整片大海都被这香雨浸透，不时有鱼群跃出水面，在香雾中打一个滚，又重新落回碎钻一样的粼粼海水中。

月车无声驶来。它的速度比簿疑还要快上许多，朋硕的冰砗磲渐渐赶上，又渐渐将他甩在身后。

大张的砗磲壳盖里躺着一颗同样巨大无比的珍珠，这颗珍珠从前总是如同蒙了一层雾一般，如今却剔透得像一丸水晶。

透明的珍珠里隐隐显出一个人的轮廓——长身玉立，紫衣玉钗，却双目紧闭。

簿疑心神剧颤。

那是应师叔。

他不自觉停下脚步，面上无悲无喜，远在槐陵的花惊定却几乎心痛晕死过去。

太阳是一口|活棺材，金乌鸟肚子里葬着无数烛龙的尸骨。月亮亦是一口|活棺材，应龙的身体和魂魄被归墟之水消弭成泡沫，却又在月车里重新凝聚。

三百年。

十万八千个日夜。

十万八千次日月交替。

十万八千次擦身而过。

簿疑捂住心口。明明那里已经空无一物，却还是疼得让他几欲呕吐。

他都错过了什么？

十万八千次，为何一次也不曾想过回头？

簿疑全速追上去，但无数小龙们努力摆着尾巴拉动缰绳，飞一样从天际滑过，直直冲向海面。

在即将扎进海水之前，小青龙们松了口，任由缰绳从嘴里滑落，冰砗磲失去牵引，重重砸入海面，发出惊天动地的声响。

溅起的海水高达数千丈，浇灭了无数流星上的火焰，连花香也席卷得一干二净，梦一般的流星雨似乎真的只是一场幻觉。

小龙在伸展着懒腰，身体逐渐变短，鳞片变作各色的皮毛，眨眼间龙群就变成了猫群。小猫们在天际成群结队跑过，直到跑下天空回到地面，倏然间就消失在草木掩映之中。

海面再一次变得像冰一样，拒绝任何人的进入。

簿疑跪在海面上，怔怔看着月车离他越来越远，砗磲缓缓阖上，三百年未见的人一如三百年前，再一次沉入他无力触及的深渊。

黑夜重新陷入荒凉与死寂。

冰面突然轻轻颤了一下，像是有什么巨物在遥远的海底翻动。

一瞬间，凝固的一切重新活泛起来。龙吐珠熊熊燃烧，如同一片宽广的星云，朝海面笼罩而来。浓烈的香雾蒸腾呼啸而起，几乎能把人醉死。

同一时间，一头巨鲸撞破冰层，从海水里跃入空中。

它在星云中穿梭追逐，沙子捏就的身体里有隐隐金光闪烁。

越来越多的鲸鱼跃出水面，鲸歌沉重如青铜器，又轻盈如飞羽。它们成群结队在流星中游曳，一路上留下点点金尘，像缥缈的丝带将星云绑缚。

在无数火焰和星光中，有人骑鲸而来。

座下的鲸鱼姗姗来迟，在火焰和星光都最盛的时候才从水面一跃而出。他背光而来，眉目都隐在夜色中看不分明，却依旧像是一抹溶溶月色，让所有星辉焰火都就此失色，沦为黯淡的背影。

鲸鱼缓缓游动到簿疑面前，虔诚地低下头颅。

簿疑朝那人伸出手，却只敢轻碰他的衣摆。